夜色已深。
和蔺紫、蔺逸告别后,醉芙站在马家门口。
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的,那微弱暗淡的烛火打在醉芙身上,在雪地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原来师父将自己掳到了遇龙山脉的另一端啊。
也只有从天上往下看,才知道这山脉名不虚传,峰峦绵延起伏几万里,白雾缭绕,恰似一条巨龙游走在云间。
即使有狮鹫,醉芙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才回到马家,可见那山脉之辽阔,幸好自己没有放走那两人,不然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马家。
醉芙推开大门,一进屋就瞧见了正从厨房里端着一碗汤药出来的长生,轻轻叫了一声。
“长生。”
听到声响的长生心一惊,猛地把脸转过来。
一瞧面前是醉芙,长生瞬间两行清泪就滑了下来。
“姐姐......”
长生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汤药,生怕自己把太激动把药洒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得人心里揪成一团。
醉芙鼻子一酸,赶紧上前,接过长生手里的碗放在一边,扯着手袖就帮眼前的小哭包擦干眼泪。
女子眼里也噙着泪花,笑道:“男子汉哭成这样,羞不羞啊?”
长生孱弱的双肩不停抽动,仰着头对醉芙说道:“不羞不羞!姐姐回来我高兴!”
听到这话,醉芙心里都快软成一滩雪水了。
长生拉扯着醉芙的裙摆,想赶紧把她拽进屋子里,醉芙只得赶紧端起一旁的汤药。
“爷爷!”
长生掀开挡风帘,兴奋地朝里屋里喊了一句。
一进屋,醉芙就看到昏迷在床,面色苍白的马老婆子。
马老头方才听到外面的骚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到长生拉着醉芙进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谢天谢地啊......”
醉芙将汤药交给长生,让他给马老婆子喂下。
女子走到床边时,一旁的马老头将自己的腿微微收了起来,似乎不想让女子看见。
醉芙是什么人,哪里如此容易就被糊弄过去,她瞧见马老头的右腿上缠着厚厚的木板和绷带,眉头陡地一沉。
“马爷爷,这......”
马老头看醉芙发现异样了,只是垂眸沉默,一言不发。
见醉芙脸色越来越黑,马老头才开口解释道:“也没啥事,你奶奶昏迷后,我去遇龙山脉那边采药时摔了一跤。”
一旁给马老婆子喂药的长生突然插了一句:“幸好爷爷是和荆大夫一起去的!不然......”
“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药非要到山里采?”
看到两位老人被自己连累成这样,醉芙心里有些沉重。
“你奶奶年事已高,这一惊倒是让身体损伤得厉害,荆大夫说药里缺了一味龙心九叶芝,他手头也没有,只能去山里采了,只是这清心散没法炼,只能用些寻常汤药让你奶奶吊着先。”
马老头这话一出,坐在床边的长生耷拉着头,垂头丧气的。
马老头看到两个孩子的情绪低落,随即就换了个话题。
“小芙啊,你那天晚上怎么就不见人了?你那么久不回来,我们出去一看,发现院子里都是尸体,可吓人了!你奶奶晕过去后,我们只能叫醒左邻右舍一起找,后来发现其他几家也死了人!天亮报了官,官府那边说是下山的土匪,搞得那两天村里人心惶惶的......”
“我那晚出去解完手准备回来,突然后脑勺被打了一下,就昏迷过去了,等醒来时发现是一位武功高强的老人将我救了出来,感激之下我便认了他做师父,这两天师父将我身上的伤治得差不多了才送我回来的。”
“上次那两个年轻人也是你喊来报平安的吧?”
“嗯嗯。”
醉芙怕透露过多危及马家的安全,随便撒了个谎掩盖过去。
长生和马老头是心思纯良之人,并未听出话中不妥之处,听完也放下心来,只当是醉芙命里有福逃过了一劫。
“姐姐,那你师父呢?”
“他有要事办,送我回来后就走了。”
不知道师父和百里靖炘他们出发没?
汨云川又是个什么地方?
醉芙看着马老婆子那憔悴模样,又想到之前自己伤重被照顾的那段日子。
“爷爷,你腿伤成这样,奶奶的病拖不得,要不我去山那里采药吧?”
“胡闹,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去!”
马老头被这荒唐的想法气到,一脸严肃地斥责着,想让醉芙赶紧打消这念头。
许久过后,马老头才低声言道:“小芙,爷爷理解你的苦心,可这太危险了。”
“马老头!”
此时从屋外走进了一个人。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荆老大夫。
“老兄弟,这大晚上的怎么过来啦?”
马老头倒是有些意外。
察觉到屋里气氛有些凝重,荆老大夫开口说道:“你这一家子病的病伤的伤,长生那么小,哪能照顾得了你们,这不,我不请自来住你们家几天,等你们病情有起色了再回去!”
“老兄弟,这、这......”
荆老大夫挥手打住马老头的话,佯装怒道:“几十年老交情了,再说谢字可就疏远了!”
他又瞧了一眼屋里的醉芙,寒暄道:“小芙姑娘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谢荆大夫关心。”
“一进来就感觉屋里气氛怪怪的,怎么,你们刚才在吵什么吗?”
“荆老大夫,姐姐想去山里采药给奶奶,爷爷不肯!”长生抢着插话进来。
马老头叹气道:“老兄弟,孩子那么小,又没人照料着,我怎么放心啊!”
荆老大夫捋了捋长须,沉思了一会儿。
“你老伴那病拖不得,虽然有一些汤药在吊着,但毕竟治标不治本,那龙心九叶芝难觅,要不我明天亲自再上山找一趟吧。”
听到荆老大夫的话,醉芙若有所思,道:“荆大夫,那龙心九叶芝很难找吗?”
“若是在往年九月这时节里倒是不难寻,只是不知怎么的,今年突然整整提前了好几个月入冬,药堂还没来得及去采摘就冻死了。明日上山也不知能否找到一株啊,这天寒地冻的,龙心九叶芝又要长在温暖的地方才能活下来......”
温暖,醉芙嘴里细细嚼着这两个字。
蔺紫他们送她回来时,在空中看到一处冒着烟气的湖泊,那时候蔺紫还说了那处是难得一遇的温泉。
不知温泉附近有没有龙心九叶芝呢?
“我师父送我回来时,经过山中一处颇为隐秘的温泉地,可能那里有。”
这话一出,荆老大夫倒是有些惊奇了,“若是如此就太好了,马老头,这下得让小芙姑娘领路才行,路上我照顾着她,你不必担心。”
他转过头来又问了一句:“小芙姑娘你那身子?”
“荆大夫不必担心,我师父用药浴和灵力帮我把身上的寒气驱了,身子应该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灵力?看样子小芙姑娘的背景不简单。
荆老大夫多看了醉芙两眼。
“那今晚早些歇息,虽说这边离山脚不远,但明日还是得早些去遇龙山脉找才行。”
醉芙点头应好。
看着荆老大夫和醉芙已经商量好的样子,马老头也无法反驳,只能随他们去了。
......
天色,将亮未亮。
站在寒风中,醉芙只觉得有点头疼。
这头疼当然不是因为天气......
看着那躺在门口雪地上撒泼,手里死抓着车绳不放的小不点,敢情这是个平时掩饰自己本性很好的熊孩子?
“长生,不许胡闹!”醉芙低声叱责了一句。
这小屁孩执拗起来真是十匹马都拉不住,还没见过比他还固执的人。
“我就是要跟着去!”
长生朝着面前的人吼出来,声音在这黑沉沉的黎明里分外响亮。
地上的那孩子蜷缩着身子,仿佛用尽全力在抗衡着整个世界。
须臾,一声仿佛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在地面响起。
“唉,去吧去吧......”
禁不住折腾的马老头终于松开话口答应了。
醉芙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马老头的腿。
“爷爷,可是你的腿......”
“不碍事,就让长生跟着吧,别误了时辰。”
得到允许后的长生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擦干眼泪,抓着绳子一下子就窜上了牛车,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们,道:“出发!”
马老头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小花猫,倒是没见你那么委屈过,好了,小芙和荆兄弟,你们也赶紧上车吧,别耽误了。长生,你在路上照顾好姐姐和荆大夫啊......”
长生乖乖地点点头。
拜别了马老头,牛车往村口方向驶出。
刚到村头。
路上突然就冲出一个人影,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人瞬间就钻进车里了。
“怎么回事?!”
黑灯瞎火的,醉芙下意识地将长生给挡在身子后头。
荆大夫正想停下牛车进来问清楚情况时,就听到门口有人边跑出来边大声怒骂:“兔崽子!老子看你敢逃到哪去?”
那小孩听到声音,惊恐地朝荆大夫吼了一句。
“不要停,快走!”
听到声音的长生从醉芙的身后窜了出来,惊喜地喊道:“魏苏?”
“长生?”
原来是村头家的魏二郎。
“怎么回事?你那个后爹又打你了?”
醉芙赶紧点亮了车里的烛火。
一看,眼前瘦弱的孩子和长生同龄,在灯光的照射下,一张稚嫩的脸上鼻青眼肿的。
那额头的位置破着一个大豁口,从伤口流下来的血糊了他半边脸,睁都睁不开眼睛。
“荆大夫,赶紧走了不要停!”
醉芙嘱咐在赶车的荆大夫。
荆大夫也看出了些眉目,吆喝一声,加快速度驾车。
车上没啥干净的布,醉芙从胸前掏出一条平时用的绢布撕开一分为二,又从水囊里取了点水出来。
醉芙喊长生帮忙按住流血的伤口,自己细细地给魏苏擦干净血迹。
等清理完毕后,一张清秀的脸露了出来。
“姐姐,这是村口的魏苏,他亲生爹死的早,后来他娘也走了,他后爹一不顺心就打他!可惨了!”
长生小心翼翼地边说边看着醉芙,生怕她不了解情况赶魏苏下车。
“你叫魏苏?”
干净的布不多,醉芙只能撕下自己的裙摆,裹着绢布给魏苏包扎伤口。
魏苏处于被打懵的情况,听到醉芙的问话这才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双眼情不自禁红了。
受伤时还没有人给自己包扎过伤口,她还撕烂了自己漂亮的裙子......
多年无人在乎的酸楚涌了心头。
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温暖,魏苏眼里噙着泪,但是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魏木头,你怎么不应姐姐的话啊!”
醉芙倒是看出了眼前这男孩的心思,怕是个要面子的男子汉。
“好了长生,安静会儿,先让魏苏好好休息。”
醉芙吹熄了烛火,牛车里重新恢复平静,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黑暗中,两颗滚烫的泪珠从魏苏眼里悄无声息地滑落。
“谢谢......”怯怯的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响起。
醉芙揉了揉魏苏的脑袋,唉,是个被生活折磨透的孩子啊。
悠悠长夜,牛车在寒风细雪的陪伴下,一路往遇龙山脉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