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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带来的骚动很快就在将官的抚慰下平息。

水手拎着木桶,将蒯彻、娄敬二人留下的血迹洗刷得干干净净。

“明日夜间说不定就到出海口了,诸位早些安歇。”

陈庆吩咐一声后,带着满身血腥味回到了船舱。

嬴诗曼等人团团围聚在桌案前,守着一盏摇曳的油灯低着头不说话。

听到楼梯传来的响动,女眷们纷纷回过头去。

“你又杀人了?”

嬴诗曼面如寒霜,目光严厉地盯着他。

“夫人说的哪里话。”

“为夫哪一日不曾杀人?”

“若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还能叫祸国邪祟吗?”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拎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你!”

嬴诗曼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一再劝你少造杀孽,免得日后上天责罚……”

陈庆瞪大了眼睛:“上天责罚我作甚?”

“夫人莫非忘记我跟你说过,大秦覆灭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短短数年时间,因战乱、饥荒丧生的百姓不下千万!”

“到处都是废弃的村落和农田,十室九空、百里无人烟绝不是一句空话!”

“而现在才死了多少人?”

他扒拉手指头算了下:“顶天了算三五十万!”

“四舍五入给它算一百万又能如何?”

“仍不及原有劫难的十分之一!”

“我起码拯救了九百万条人命!”

“换成上古时期,怎么着也能落下个功德成圣。届时天女散花、地涌金莲。我一人得道,众位夫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王芷茵不悦地拍了下桌案:“陈庆,你骂谁呢?”

“凭什么你是功德圣人,我们就是鸡犬?”

陈庆讪笑着说:“我就打个比方。”

王芷茵不依不饶:“打比方也不行!”

“既然是大伙一起立下的功德,就该人人有份。”

“你至多拿三成,剩下的我们自己分。”

“姐姐你说是不是?”

嬴诗曼顿时语塞。

你的脑袋是坏掉了吗?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哪有功德给你分呦!

“眼下局势未定,前方还有不知多少艰难险阻等着我们。”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胡闹了?”

嬴诗曼气苦地抱怨道。

陈庆轻笑着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会有办法的。”

“夫人你先坐下来。”

嬴诗曼和王芷茵先后落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把手都给我。”

一只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放在桌案的中心,陈庆的大手最后盖了上去。

“诗曼,你皇兄本该自缢身亡,如今非但活得好好的,还获得了陛下的认可,即将继承大统。”

“而你,以及众多皇室子女全部死于秦二世胡亥之手,无一幸存。”

“芷茵呢……大概城破的时候被乱军掳走,不对不对,乱军掳你做什么。”

陈庆摇了摇头:“十之八九是寡不敌众,力竭而亡。”

王芷茵怒火攻心:“你把话说清楚,乱军为何不能掳我?”

陈庆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还听不听啦?”

相里菱捂嘴窃笑:“让陈郎说吧。”

陈庆怜惜地看着她:“阿菱与秦墨上下修造完皇陵之后,为了防止机关秘密外泄,尽数被闭于陵寝之内,无人复出。”

“热巴、娜扎,你们两个的命运也不太好。”

“匈奴崛起后,西域饱受荼毒。”

“莎车国国小力弱,你二人不是成了匈奴权贵的玩物,就是惨死于战祸之中。”

芈滢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禁不住问道:“那我呢?”

陈庆淡漠地笑了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这样的人间浩劫之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女流……”

芈滢黯然垂下目光。

她的下场比莎车国的两位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吧?

无非是惨不忍睹和惨绝人寰的区别而已。

陈庆目光温柔,微笑着说:“我已经改变了历史,起码改变了所有亲近之人的命运。”

“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我从后世得来的预知已经没用了。”

“剩下的路,只能靠我们自己走。”

嬴诗曼沉默了很久,嗫嚅着问道:“夫君,你打算自立为君吗?”

陈庆愣了下,爽快地点头:“为夫是有这个打算。”

嬴诗曼又说:“美洲很大,比秦国还大?”

陈庆再次点头:“确实如此,而且美洲两面临海,很多年内都不必担心遭遇外敌入侵,可以给我们留下充足的发展时间。”

嬴诗曼迟疑了很久,“妾身会成为你的皇后吗?”

陈庆双目闪亮,开怀大笑:“当然啊!”

“舍你其谁!”

嬴诗曼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她付出的一切,经历的艰险苦难、颠沛流离,值了!

“陈庆,我不要什么后宫嫔妃的位置,你给我封个侯爵当当吧!”

王芷茵眨巴着大眼睛,像只摇尾巴的小狗讨好地看向他。

“好呀!”

“朕封你千里之地,足否?”

陈庆随口许诺。

“真哒?”

王芷茵兴高采烈,开心地手舞足蹈。

众人哄笑不止,唯有嬴诗曼专注地盯着陈庆的面庞。

朕。

好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我的夫君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当上皇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侯爷,您曾经答应过我的……”

娜扎急切地凑上前,眼中的渴望无以复加。

“我答应你什么?”

“哦,海外之地辽阔无垠,赠你莎车国同等的领土又如何。”

陈庆轻描淡写地答应了对方。

反正她们姐妹俩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自己人占了总好过以后遭外人窃据。

两日后,胶东郡河口。

英布神色焦灼地在巨舟甲板上来回踱着步,不停朝着河流上游张望。

密密麻麻的大小海船停泊在附近,船工如同蚂蚁一样排成长列搬运物资。

“侯爷为何迟迟未至?”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英布出身水匪,勇武果敢。

朝廷的讨逆文书刚送到,他就有所察觉。

幸好,主持造船厂的黎大匠是相里奚的至交好友,而且在此做工的多是故齐工匠,对其颇为尊崇敬重。

英布当晚与之秘密商议后,率人直接杀到当地县衙,一刀砍下了县令的脑袋。

之后就是蛊惑造势,聚拢了一帮人手干起了老本行,抢掠官仓和海船,为东渡做好准备。

“侯爷说来就一定会来的,英将军安心等待就是。”

“来,先喝杯茶解解渴。”

韩蓁把襁褓递给了身边的侍女,端起茶壶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哦,某家自己来。”

英布拘谨地捧起杯子,一边喝一边小心地打量对方。

她的眼神慈爱、柔和,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母性光辉。

每次看向襁褓中的婴儿时,那种疼惜、关爱,好像在注视着人间最宝贵的东西。

然后你告诉我孩子是捡来的?

咸阳遭遇变乱,大河沿途万千生民遭受波及。

可这特么跟淮阴有什么关系?

刚出生的幼儿,白白净净、无病无疾,谁家舍得扔掉呀!

英布回想起陈庆交代他的任务,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这孩子的生父是……

罢了罢了!

某家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还欠着老兄弟们十几个儿子继承香火,我都自顾不暇了,哪有闲心管别人生孩子!

“英将军你看,是侯爷的船队吗?”

韩蓁突然地指着远方,激动地喊了起来。

英布凝聚目力,看到高高飘扬的一面红旗,顿时大喜过望。

“侯爷来了!”

“速速随某家前去迎接!”

——

经过十余天的休整,浩浩荡荡的船队在朝廷围剿大军赶来前扬帆出海。

有人在此过程中不声不响地离去,宁愿受朝廷处置也不想远赴万里之外的不毛之地。

也有人相信了叛军描绘的美好图景,拖家带口前来投靠。

秦汉时期战乱不断,迁徙避祸本来就是一件寻常事。

早在战国时期齐国的航海业就相当发达,许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过相邻前往海外谋生的故事,对此抵触并不大。

漫长的旅程中,船队先后在朝鲜、扶桑停靠补给。

陈庆刻意没有与蒙甘会面,补充了淡水和一部分粮食后直接驶往扶桑。

与子婴的重逢就有趣多了。

脱离了咸阳这座囚笼后,子婴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非但把小小的佐渡岛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向着扶桑本土迅速扩张。

或者应该说扶桑土着争相来投才对。

秦人高大勇猛,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奇技艺。

在矮小愚昧的扶桑土着眼中,简直是神人降临!

作为秦人的首领,子婴尊贵优雅,博学多才,正是他们心目中的神王!

陈庆直言不讳地告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子婴除了长吁短叹之外,并没有过多追问细节。

得知丽姝夫人留在咸阳,不愿渡海而来的时候,夫妻两个放声大哭,悲切之情难以自抑。

船队离开的时候,子婴倾尽所有,提供了大量陈庆急需的粮食菜蔬。

一部分身体虚弱或者患上伤病的人也被安置在此地,之后是去是留全凭他们的意愿。

接下来的航行更加艰险,也更加枯燥乏味。

韩信重操旧业,在各艘船舶中设下了赌局,另外就是夜里编好了故事,安排小说家每天去别的船上宣讲。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野牛恣意地啃食着青草。

冰天雪地中,有数不清的海兽肥美又笨拙,哪怕老弱妇孺也能轻易将之捕杀。

中美洲的野人村落中,阡陌连片,家畜成群。每一家的粮仓中都有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布帛。

反正船队中除了寥寥数人去过美洲,无论他怎么吹嘘都不会被外人发现。

是夜,银河高挂,星斗漫天。

书案上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的亮光照耀下韩信正在奋笔疾书。

“众多年轻女子薄纱蔽体,身姿曼妙,一双媚眼勾魂夺魄,极尽妖娆。”

韩信不满地摇了摇头。

似乎差了点味道。

船队中男女比例悬殊,憋闷得久了容易生出祸患。

该怎么画大饼,才能让他们继续忍耐下去呢?

“你就说中美洲气候炎热,女子衣着单薄,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

“走在街上,当真一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风光!”

“大柰子颤啊颤,大髀股扭啊扭。”

陈庆回过头去教导对方。

“咳咳。”

“请陛下谨言慎行。”

李左车抬起头,尴尬地提醒道。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好好好,我一向如此……好好好,朕谨言慎行。”

陈庆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继续与李左车盯着粗略的美洲地图盘算。

“南美洲中部这一段,有世界上最大的硝石矿。”

“它可太好找了,瞎子去了也不会认错路。”

“此处不但储量丰富,开采数百年也不会枯竭,而且矿藏十分纯净,可以直接拿来当肥料。”

“咱们在美洲落脚之后,首要就是把它找到。”

“往后的开垦耕种全靠它了!”

陈庆迟疑着再次挪动手指。

“应当是这里,有着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铁矿。”

“它同样有着储量大,纯度高的特点。”

“要想找寻……”

“得多派些人手沿着河流深入雨林之中,然后升起热气球朝下方观望。”

“凡是遇到光秃秃不长草木的红色山丘,一定是大铁矿无误。”

李左车快速提笔书写,把要点记下。

“煤矿嘛……”

“美洲的煤田大到你不敢想,太多了,到时候派出人马随便走一走准能找到。”

陈庆记得北美有一座煤矿长达上千公里,面积相当于一个小型国家。

这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找不到?

“陛下,依您所言,美洲物产之丰远胜秦国,足以造就万世基业。”

李左车暗忖道: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提兵百万重归故土,与嬴姓赵氏一决胜负!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世间应该只有一个皇帝!

“不要张口闭口就是什么千世万世。”

“有生之年,咱们能开枝散叶彻底占据美洲大陆,为华夏民族开拓出一块广袤的沃土,此生无憾矣!”

咚咚咚。

船舱的木门猛地推开,微弱的晨曦洒落进来。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了望手亢奋地大喊:“陆地!”

“前方发现了陆地!”

“陛下,咱们抵达美洲了!”

陈庆错愕地仰起头。

这么快?

“叔叔,依照航程来推算,应当抵达了您说的阿拉斯加。”

韩信面露轻松喜悦之色。

凛冽的海风中,蓬头垢面的人群挤满了船只的甲板。

远方模糊不清的黑线让他们热泪盈眶,欢呼雀跃不止。

“朕去唤内室唤皇后嫔妃出来。”

“咱们到新家啦。”

陈庆笑容满面,起身走向回廊。

“夫君,出什么事了?”

嬴诗曼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陈庆扶着她回到室内,推开小小的窗户。

“夫人,你看。”

“那就是朕的江山。”

pS:历时近两年,这本书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一路陪伴,感谢你们存在的每一天。

作者君之前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作品,到了后期明显感觉有心无力,难以为继。

太煎熬了!

值得欣慰的事,好歹算写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对我来说也算是弥足珍贵的成长历程。

接下来会继续写一部分尾声,陈庆与扶苏晚年重逢的故事。

毕竟当初黑庆可是与扶苏有过许多约定,总得有个妥善的交代。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老爷致谢,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故事。

愿大家与黑庆一样扬帆起航,奔向美好的未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