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巷子里,项伯发足狂奔,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鲜血瞬间打湿了后襟。
然而他一刻都不敢停,嘴里狂呼着救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门奔去。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的丧钟。
霍淳提剑而来,速度比他不知快了多少倍。
“还我家哥哥命来!”
待到近处,他举剑合身扑上。
呲——
锋利的剑尖毫不费力地刺入项伯的后心,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贯穿,刺破了他的肺部,一直从前胸透出半手长的剑尖。
“咯,咯。”
项伯大张着嘴巴,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双臂大张保持着狂奔的姿势。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衣袍已经被刺破,染血的剑锋格外触目惊心。
吾命休矣!
黑暗迅速占据了视野,项伯嘴里喷涌出血沫,身体软软地倒下。
霍淳顺势抽出长剑,不放心地把对方翻过来。
项伯双目圆睁开,人还没死透,血沫子沿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流淌,喉咙里像是漏气的风箱一样,发出‘嗬滋嗬滋’的动静。
咔啦咔啦。
突然一阵砖瓦断裂的声响传来。
项府中鸡飞狗跳,一个雄壮的身影跃上墙头。
“缠叔!”
项籍见到外面的场景,目眦欲裂。
“呔!”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伸手抓住门廊上的椽子,以刚猛无比的力道硬生生将其扯了出来。
稀里哗啦。
碎石与瓦片下雨一样泼洒到院子里,惊得府中的仆从惊慌逃窜。
“杀我项家之人,狗贼拿命来!”
项籍抱着碗口粗,一丈多长的椽子在围墙顶上健步如飞,直奔霍淳而去。
远处的屋脊上,陈庆焦急地踱着步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早已心怀死志。”
“何必如此?”
一开始陈庆还以为霍淳杀人心切,所以没等项伯走远就动手。
直到这时候陈庆才明白,霍淳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大概从他提议以报仇的名义杀了项伯那一刻,对方就想好了一切。
杀人者,人恒杀之。
项伯因杀人获罪,他以血还血,手刃仇人,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霍淳如果活着逃走,项家的追杀必然永无止尽。
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一直都要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说不定哪天项家找到了他们,届时祸累妻儿!
“叔叔,霍大侠没想逃。”
韩信怔怔地看着昂首挺立,不闪不避的霍淳。
而项籍如同雄健的苍鹰一样,带着雷霆呼啸般的威势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男人太难了呀。”
陈庆深深地叹息道。
霍淳死在这里,江湖事便江湖了。
项家没了追杀他妻儿的理由。
他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如他所憧憬的那样,十八年后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瞬息之间。
项籍以木椽为武器,含恨一击打掉了霍淳的长剑,顺带砸折了他的胳膊。
又一下,直接当头砸下。
霍淳的脑袋当场迸裂,歪斜着连带脖子一起塌陷进胸腔里。
项籍却突然停手。
他双目炯炯,仔细回想了下,木椽砸下的时候,杀害叔父的仇人似乎在对他笑?
“少主!”
“少主!”
一大堆青壮从府中涌了出来,望着街巷中惨烈的景象暗暗吸气。
项伯彻底断了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仰望着苍天,死不瞑目。
而凶手整个身体都被砸得变形了,鲜血、脑浆喷溅得到处都是,在地面上肆意蔓延,好像盛开了一朵妖冶艳丽的彼岸花。
“籍儿,怎么回事?”
项梁带人匆匆赶来,看到项伯死不瞑目的尸体,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兄!”
扶苏和陈庆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外。
“籍儿,到底怎么回事?”
“谁杀了你缠叔?!”
项梁扑倒在项伯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他回过头厉声问道。
“我……好像听说‘杀人偿命’。”
“大概是来找缠叔寻仇的。”
项籍神情恍惚,迟疑不定地说。
项梁顿时哑口无言。
楚国土崩瓦解后,项家也树倒猢狲散。
在重新崛起的过程中,项梁、项伯是族中最主要的骨干,同心协力把颠沛流离的族人重新聚拢到了一起。
而一个家族的复兴,不可避免地会与别人产生利益纠葛。
项梁也杀过人,还不止一次。
幸而楚地官吏看在项家世代为国效力的份上,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每次都想方设法帮他脱罪。
项伯这回是奉他的命令在外走动,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没想到对方起了贪心,竟然想来个黑吃黑。
项伯在楚地横惯了,哪能吃这种亏。表面装作认栽服输,转身就把人抹了脖子。
却未料想到死者居然背景不俗,官府很快发了海捕公文,追得他四处逃窜。
而眼下……
项梁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巧,大兄刚出了门,就被仇家堵住了?
“咦?”
“项公你的大兄莫非是官府通缉的项缠?”
“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你一直暗中窝藏包庇此人?”
陈庆走上前观望片刻,视线在霍淳死状凄惨的尸体上多留了几分。
项梁猛地回过头来,用衣袖擦了把眼泪,迅速恢复了镇定的模样。
“殿下,家兄杀伤人命,乃朝廷要犯,小人岂敢窝藏。”
“想必……是被仇家追杀,无计可施才想逃回家中。”
“没想到还是差了几步。”
项梁回头望着后门的方向,项伯但凡再跑十几步,说不定就能逃脱升天。
“方才侍卫禀报,说是外面有人来找项家寻仇,想不到竟是这样。”
“可惜啦……”
“项伯杀人,以命抵之。”
“你侄儿却又杀了复仇之人,算起来还欠了对方一条命。”
陈庆平淡地说道。
项籍顿时怒目而视。
他刚死了叔父,居然还有人在此冷言冷语?
“项籍,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哦,莫非是杀了人心中有愧,担心受到律法惩处?”
“这个嘛……”
陈庆捏着下巴作沉吟状。
项梁连忙挡在二人中间:“我家侄儿一时情急,目睹外人追杀他的叔父才情急之下动手,一不小心误伤了人命。”
“还请陈府令高抬贵手,等下小人自己带他去衙门说明情况。”
陈庆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殷通跟你们穿一条裤子的,连谋逆造反都敢包庇,何况杀人?
“本官管不到会稽郡的事,就按项公说的办吧。”
陈庆沉吟着说道。
“多谢陈府令高抬贵手!”
项梁感激地连连作揖,转身喊道:“籍儿,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人道谢。”
项籍满心地不情愿,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陈庆。
“籍儿!”
项梁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多谢陈府令深明大义。”
项籍万般无奈之下,才敷衍地比划了一下子。
陈庆冷眼打量着他。
你这厮是真的不识好歹。
奸佞小人当成宝,大贤良材被你当成草。
韩信在你手下不受重用,范增被你气走后郁郁而终。
活该你成不了大事!
“陈府令,你说的真·万人敌何时能来会稽?”
“某家最近心气不痛快,想找人比划比划。”
项籍挑衅地说道。
“项公子别着急。”
“就在这三两日。”
陈庆露出讥讽地笑道:“最近多吃些补气壮胆的食材,可别到时候被吓得腿软不敢近前。”
“项公,这位来寻仇的也是位侠义之士,将其厚葬了吧。”
“治丧的花销我来出。”
项梁拼命拦住了暴怒的侄儿,恭敬地说:“悉听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