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悠扬的曲乐戛然而止,舞台上的月柔猛地转过头来,神情惊愕和呆滞地看着陈庆。
连醉香楼的老鸨都张大了嘴巴,仿佛不相信那样粗鄙的话语是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能说出来的。
下一刻,乐师恢复冷静,重新开始弹奏。
月柔脸上再次展现出甜美的笑容,继续翩翩起舞,只是动作不免有些走形。
咣啷。
章邯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酒案上。
不知谁手中的杯子失手坠地,沿着地毯滚了几圈,洒出来的酒水打湿了一大片。
扶苏失神地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府令定然是喝醉了,我去唤他回来。”
赵崇赶忙起身,小跑着过去拽住陈庆的胳膊。
他半拉半推,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回酒案旁。
“这苍梧酒入口醇厚,想不到如此醉人。”
“陈府令多饮了几杯,戏笑狂放之言当不得真。”
“来人,拿醒酒汤来。”
章邯作为东主,主动打了个圆场。
赵崇也跟着点头:“是呀,陈府令一向不拘小节。酒后失态,人之常情。”
扶苏刚想跟着劝两句,陈庆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呀,一个个活得累不累?”
他指点着章邯和赵崇:“我本就发自肺腑,就算不醉也是这般说的。”
“老赵,你来说。”
“柰子你想不想看?”
赵崇飞快地转过头去,老脸臊红。
他身为黑冰台的首领,为执行始皇帝的诏令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
“章将军,你呢?”
“想不想看?”
陈庆又问起了另外一人。
“本官……本官……”
章邯面色纠结,无言以对。
扶苏和相里奚先后把头扭到一边,生怕下一个就问到自己。
“诸位为何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陈庆嚣张地大笑起来。
“醒酒汤来了,陈府令你快坐下。”
章邯和赵崇合力,把陈庆按在桌边,给他灌了满满一大杯醒酒汤。
“把瓜果拿上来。”
章邯非但准备了酒宴歌舞,还花费重金购置了一部分冬日少见的水果。
此时的甜瓜品种相当原始,皮又厚又韧,味道清甜。
储存得当的话,能一直放到明年春天。
扶苏拿了一块递到陈庆手中。
有吃的堵住他的嘴,就不怕他胡言乱语了。
“这瓜不甜,也不香。”
“不如我家的。”
陈庆吭哧吭哧啃了两口,摇了摇头。
章邯讪笑两声:“皇陵营地条件简陋,本官也未储备这等消遣吃食,自然是比不得皇宫里的瓜果。”
端上来的甜瓜已经是世面上能买到最好的。
陈庆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底蕴浅薄,想来家里也不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储备这些东西。
唯一的解释就是借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宫里吃到的。
扶苏暗自纳罕,冬季瓜果太过昂贵,他不喜奢靡,宜春宫里也不常吃,陈庆自然无法沾光。
他家里也没瓜呀!
“殿下,等玻璃的产量上来,咱们造几个温室大棚。”
“别说瓜果了,想吃什么种什么。”
“桃、李、杏子,葡萄、石榴。”
“就算想喝奶茶都做的出来。”
陈庆啃了两块甜瓜后,想起了一样新事物。
“温室大棚?可是暖室?”
“奶茶又是什么?”
扶苏好奇地问道。
“温室大棚和暖室也差不多。”
“玻璃透光,所以草木能在寒冬腊月里开花结果。”
“奶茶嘛……”
“它可就厉害了。”
陈庆抿嘴一笑,捏着嗓子说:“集美们救命!爱思欧爱思!我真的哭死,奶茶真滴是永远滴神!”
“蛋糕也是绝绝子!”
“我暴风吸入,好喝到跺jiojio!”
……
扶苏、赵崇、章邯、相里奚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他。
知道陈庆酒量不太行,没想到喝醉后居然会如此……疯癫。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
一桌人都在看着陈庆发癫,根本没人注意到舞台上的月柔。
她轻挪莲步,迈着优雅曼妙的步伐,走下台来。
“奴儿给各位大人请安。”
“舞艺不精,方才献丑了。”
月柔行了一礼,娇滴滴地说道。
扶苏正襟危坐:“姑娘舞姿妙曼,赏心悦目,当赏。”
章邯立刻对随侍挥手:“赏!”
两块黄澄澄的金镒摆在红绸布上,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迷人的光芒。
月柔顿时面露喜色,“奴儿给各位大人添酒,失疏之处,还请见谅。”
她飞快地走到近前,伸手去拿酒壶。
“哎呀。”
突然,月柔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偏朝着扶苏倒下。
章邯还在发愣,赵崇已经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而动作最快的居然是陈庆。
他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蹭的从后腰出拔出了火枪,由下而上顶在了月柔的脑门上。
冰凉而坚硬的枪管支撑住了月柔的身体。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想死的就别动!”
陈庆眼神清明,哪儿还有半点醉态。
“先生。”
扶苏惊愕地站了起来。
赵崇警惕地盯着月柔,把手按在怀里的短弩上。
两人都如此,章邯也跟着绷起了脸。
“大胆!”
“你意欲何为?”
主将发怒,在场的亲兵纷纷拔出了刀剑。
欢欣笑闹的场景霎时间充斥着冷冽的杀气。
“你头上的钗子,拔下来给我看。”
陈庆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奴儿……”
月柔抬起脚,殷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滴到了地毯上。
她赤着足,或许是踩到了先前打碎的杯碟,脚心被扎出了一道小口子。
“先生,醉香楼是咸阳知名所在,您勿需如此紧张。”
扶苏不禁心生怜惜,耐着性子劝道。
他冲身后的侍者吩咐了一声:“去拿伤药给月柔姑娘包扎。”
章邯干笑了两声:“是呀,末将和赵统领都在,哪个贼人敢来作死。”
陈庆不为所动:“我看你才是作死!”
“今日的酒宴是你摆下的,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灭你满门够了吗?”
“我和老赵作陪,人头落地能抵偿的了吗?”
章邯脸色的笑意消失无形,沉默着垂下头去。
月柔惊慌得小脸发白,颤颤巍巍地摘下了自己的发簪,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陈庆一入手就觉得不对。
太轻了。
她初登场的时候,陈庆偶然间一瞥,就觉得这根发簪造型华丽繁复,十分惹眼。
转念一想,却觉得它极为适合做成刺杀的暗器。
没想到居然是木头做的。
仔细打量了会儿,簪子尖端也没涂抹毒药什么的。
“还给你。”
陈庆这才把发簪丢了回去:“未得许可,谁再敢靠近,丢了性命可别怪我!”
“诺。”
月柔慌慌张张拿着发簪,一瘸一拐地退了下去。
相比登场时光鲜亮丽的模样,此时显得格外狼狈。
“唉……”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本大家开开心心的饮酒作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顿时情绪低沉。
“木头的?”
陈庆还在皱眉苦思,突然又觉得不对。
“月柔是醉香楼的头牌吧?”
“怎么连根金银的簪子都用不起?”
赵崇下意识望向章邯:“可是你提前叮嘱过了?”
“本官……”
章邯仔细想了想:“倒是提前吩咐过,今天要招待一名贵客,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醉香楼来往的公卿贵胄也不少,他们知道规矩的吧。”
陈庆认真的盯着赵崇:“老赵,你派人盯着点,小心无大错。”
“嗯。”
赵崇给手下的人打了个手势,对方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罢了,今日就至此吧。”
扶苏已经没了继续饮酒的兴致。
章邯自然不敢违逆,便叫来老鸨准备马车。
茫茫夜色中。
陈庆和扶苏共乘一架马车,谁都没说话。
气氛稍显沉闷。
“先生……”
扶苏主动开口。
“你是怪我今日唐突了?”
“不该疑神疑鬼?”
陈庆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说。
“不是。”
扶苏立刻否认:“本宫只是想说,一名女子沦落青楼,本就境况凄惨。再有这般状况,能否宽容体谅一些?”
“哈!”
陈庆忍不住发笑:“我对自家婆娘宽容体谅,那是理所应当。”
“欢场作乐,为何还要如此?”
“她要是与我春宵一度,我得了好处,自然会宽容体谅。”
“只不过跳跳舞,卖个笑,凭什么?”
“榜一大哥也不是这么当的。”
他拍了拍扶苏的胳膊:“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微臣照样义无反顾。”
“殿下,你要是见得多了就知道……”
话未说完,街道上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夜深人静,敢在大街上纵马奔驰的非常少见。
陈庆隐约在夜色中看到对方模样,轻轻一笑:“还真让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