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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北到达长安的时候正值秋季午时。

这样一个虎背熊腰、彪形体壮的汉子在临近长安城是紧张异常,就好像马背上有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他慌的不行,导致马走起路来也歪歪扭扭,时不时左倒倒右贴贴。

秦空:“别蹭了!再蹭小爷就掉下去了!”

安北“蹭”地一下立直了。

秦空惊奇地看着安北冒汗的额角:“这么紧张?”

安北擦了擦汗,脸黑红黑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羞的还是气的。

“赶你的路去!管我闲事干嘛!”

秦空啧了一声:“有本事你别靠过来。不就回个京而已,你至于吗?”

安北恶狠狠攥住缰绳,脸都扭曲了:“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一刻多长时间了?!不!你不知道!你只惦记着长安街上的小食!”

秦空无辜眨巴眼。

安北抱头抓狂:“两年了!老子特娘的差点以为自己永远要留在北关了!你这个兔崽子怎么可能理解老子的心情!”

他还真不了解。

懒得理这个人到中年事业失意又重唤春风的男人,秦空牵着马绳提高速度,直接到了最前头赶路。

确定左右都没人看着自己后,秦空跟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块饼子啃了起来。

真是的,饿死了!不知道他还在长身体吗?每天就吃那么点东西,幸好他偷了几块饼子出来。

身后已经被晋升为后勤长的安鲤鲤左思右想都不明白,怎么每天都有粮食莫名其妙消失呢?

不应该啊,每天只有自己和两个将军才能打开粮车,怎么就没了呢?

难道是看守粮车的士兵?监守自盗?

真正长身体的十七岁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每天给自家将军望风偷饼的副手:“……”

一清二楚的军官:“……”

军队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冬之前入了京城。

还没到地,长安街乌泱泱的人群突然发出喧哗:“来了来了!”

“英雄们回来了!”

“英雄!!保家卫国的英雄!”

军队被声嘶力竭的呼声震了一下,脸上纷纷染上了红,个个尽力板着脸,抑制着不停上扬的嘴角。

秦空这时候好像才知道了尊老爱幼,自觉落后一步,让安北这个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土鳖顶到了前面。

安北以前有秦大将军在前面顶,后来大康和蛮夷签订合约后没机会打仗,好不容易匈奴主动撕毁协约他被派上了战场,又因为兵力弱敌军强打了两年也没什么战绩。

这算是他第一次作为主人公被人这么憧憬爱戴。

他心里美得不行,顶着身后秦空嘲笑的眼神板着脸,把平常龇牙咧嘴都给收了回去,总算显出一点正经样子了。

安北面容刚毅,身材雄伟,此时一副严肃冷厉的表情,居然真显出了将军的模样。

秦空心里好笑,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皇舅也在啊!!!

他一个皇帝来干嘛?!!皇舅不是最抗拒出宫吗?!

想揍他的心难道真的就这么强烈吗?!可那不是皇帝自己同意让他打仗的吗?!

看着皇帝和蔼可亲的面容,秦空后脊一凉,笑容僵在脸上。

不对劲!居然没有一看他就翻白眼,绝对不对劲!

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秦空怎知自己当初冒险深入大漠闯进匈奴内部被好队友毫不留情的戳穿,当初他干这事就没想着让自己慈父心肠的皇舅知道这件事。

他皇舅可太爱操心了,还受不得刺激,他连自家外甥的手被擦破皮都一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当初同意他从军还是秦空死缠烂打多年才争取来的。事事依着秦空的皇帝在这么多年的请求下才松了口,绝对下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虽然秦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凭借多年抄写金刚经的经验来看,他最好赶快请罪,不然他绝对惨了。

但看看周围水泄不通的人群,再看看他们好奇崇拜的眼神,秦空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现在下跪哭呢?还是回去再下跪哭呢?

爱面子的秦小将军最终还是没在全长安人眼皮子底下撒娇哭泣。

他僵着笑脸,努力做出自然的模样,看着皇帝仁和的扶起安北,然后再亲切得牵着人的手往前走,全程没给秦空一个眼神。

完蛋了……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安北和一众将士,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秦空怂怂地跟在皇帝身后,一路跟到了金銮殿。

然后在皇帝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熟练的“噗通”跪地,膝行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秦空凄然泪下:“皇舅,秦空九死一生,能从危机四伏的边关回来,靠的是秦空想再见您一面的心啊!”

皇帝:“继续编。”

秦空哽了一下。

他面不改色继续哭:“秦空两年未归家,每当太阳落山时便眺望天涯,千里之隔阻断了我们舅甥二人的身,却阻不断我们互相思念的心。”

话毕他抽了抽鼻子:“皇舅,你想念秦空吗?”

“不想。”

“…………”

这让他没法接话啊。

“皇舅……”他抬着水汪汪的眼睛,使出了往常百试百灵的招,“你不疼我了吗?”

皇帝呵呵:“不好使了。”

秦空暗地里咬咬牙,本不想如此,可谁让今天的皇舅意外难搞。

跪地上的青年默默收回了手,看得皇帝挑了挑眉。

咋的?闹起脾气了?

只见青年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卷起袖子,露出一胳膊大大小小的伤疤。

皇帝终于变了脸色。

秦空委委屈屈低头:“全身都是。”

这苦肉计用的好,哪怕明知道秦空在装惨,皇帝也被他装到了。

他从小娇养到大的少年,才走了两年就落得一身的疤,究竟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他抖着嗓子:“怎么这么多……这才两年啊。”

秦空没说话。

他能打匈奴又不是靠躺出来的,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刀伤,剑伤,烫伤,不知名的钝伤,身上还有几个箭口,暗箭留下的。

密密麻麻遍布在这曾经身娇肉贵的白衣少年郎身上,把京城打马游街的小公子锤锻成名震大康的少年将军。

期间多少死里逃生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皇舅不是外人,所以战场上受了伤还要强撑着下令的小将军委屈巴巴诉苦。

“疼死了。”

真是疼死了,刀剑砍在身上疼死了,被冷箭射杀疼死了,被火焰烫伤疼死了。

疼得小将军无数次在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皇帝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哪里还看得过去秦空继续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人扶到龙椅上。

他弯下身哄道:“乖,不疼了,身上还有没有伤?”

秦空屁股底下坐着龙椅,旁边还有一个皇帝在嘘寒问暖,心里美滋滋的。

他摇头:“不疼了,身上没有伤,都好了。”

自秦空出生起就把人当心肝护着的皇帝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冲殿外大喊:“富顺!!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殿外侯着的富顺连忙应声,拔腿往太医院冲。

边跑边心想,难道皇帝转性了?居然都把秦小公子打伤,这得多气啊!

金銮殿里的皇帝心急如焚。

这么多伤怎么可能没有事?会不会留下什么暗伤?或者留下病根伤了根基?

秦空劝道:“真没事!军医说我身强体壮,活蹦乱跳还能再活五十年呢。”

皇帝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什么五十年!你要长命百岁才对!”

秦空闭了嘴。

太医被富顺着急忙慌地拽过来,一打听还以为秦空怎么了,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老太医跑得快岔了气,最后硬是拖着胖胖的富顺跑。

富顺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这个一身老骨头平常总是慢吞吞的儒雅老头急得这么生龙活虎,声音发虚道:“慢……慢点……陛下有、有分寸,绝对不会……伤了秦小将军。”

老太医头也不回,两腿生风。

死太监懂个屁!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都是轻的,他在先帝底下苟活近三十年靠的就是谨小慎微。平常就怕秦空这小子太放肆惹帝王厌弃,看看!这才两年不见,刚见面就被打!

老太医恨不能飞到金銮殿给秦空挡剑。

想到那个从小就喜欢在他怀里拽着胡子撒娇喊“梅花爷爷”的小秦空,这会儿正遍体鳞伤躺在金銮殿,柳鹤梅直接扯着富顺的领口狂奔。

秦空!等梅花爷爷来救你!

刚一到殿,柳鹤梅甚至都没敢朝殿上看一眼,直接就要下跪替秦空求情。

“陛下,秦……”

“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来!”

柳鹤梅懵懵抬眼一瞧,只见皇帝暴怒瞪他,而秦空……冲他挤眉弄眼?!!

看到秦空没事,柳鹤梅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平常的温吞稳重,步履稳妥的上殿把脉。

边走边不着痕迹打量秦空。

瘦了,高了,皮肤还是那么白,五官比之前更锋利,人也俊,精神看着不错,看着确实没出什么事。

当着皇帝的面秦空不好和柳鹤梅太亲切,只在人给他把脉时无声叫了一句“梅花爷爷”,把柳鹤梅逗得胡子逗了逗。

这臭小子!

他感受着脉搏。确实有些小问题,不过没有大碍。

“陛下,秦小将军气血两虚,应多补补,臣开一些方子,小将军吃几月便没事了。”柳鹤梅拱手道。

皇帝皱眉:“没了?”

老太医一愣,还想有什么?盼着人生病?

他迟疑道:“有些伤了脾胃,可能行军路上没吃好,在京城养段时间便能不治而愈。”

秦空插话:“我真没事,伤早就养好了。”

皇帝还是不信。

“脱衣服,把身上的伤给太医瞧瞧。”

秦空:“…………”

抗争未果,他唉声叹气地卸起了盔甲,露出了上半身。

一瞬间,在场三个老人眼睛齐刷刷红了。

青年精壮结实的身体惨烈异常,大大小小的伤疤密布,甚至还有几个在致命处也有,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去的,原本几乎完美的身躯全是裂纹瑕疵。

别说从小看着秦空长大的皇帝和柳鹤梅了,就连富顺都不忍得移开了眼睛,遮住眼底的泪。

造孽啊……怎么出去一趟,好好的人就成了这幅模样。

皇帝最受不得刺激,要不是碍着有外人在场,他早就抱着秦空哭了。他可怜的侄儿在外面受了这么大的罪,身边还没个关心安慰的亲人,不知道有多委屈。

柳鹤梅也痛心得很,小秦空从小就喜欢撒娇,手指擦破皮都要哭半天,娇气的不行,长大了是不哭了,可每次受伤都要找他诉委屈,一看就不是个能吃苦的。

柳鹤梅忍不住再次伸出手给他把了个脉。

确实没事。

不对,没事也得吃点药,反正吃不死人,多给这孩子补补。

莫名被安排了一堆药的秦空:“……”

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大病,但是军医医术不精没给他诊出来?

再三确定秦空没事后皇帝才肯放秦空回将军府,秦空来的时候一马一剑,走的时候抱着一堆药,可谓收获颇丰。

等一会到将军府,秦空赶忙把这堆苦的掉舌头的药扔在桌上,问福子:“小马呢?”

福子恭顺道:“找小白去了。”

这两匹马在府里有极高的自由度,地位仅次于秦空。

闻言秦空点头,感慨道:“两年没见了,让这两匹马好好腻歪去吧。”

福子犹豫一下,没敢告诉秦空此时小白正用它的马蹄子踹小马踹得正起劲。

至于小马?它的暴脾气可在小白面前发不出来,好好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马,此刻正可怜兮兮的被脾气温顺和善的小白痛揍。

也得亏秦空不知道,不然定要好好嘲笑这个“惧内”的烈马。

活该!就知道对着他横!

“福子,孙暇芓那里收拾好了吗?”秦空问。

福子:“人早就被您打怕了,得知您回来就闭门不出,奴才刚刚派人去警告了一次,一年半载是不敢闹事了。”

“我在京城这几年他就没敢有闹事的时候。”秦空笑道,眉眼张扬肆意,很是意气风发。

那孙暇芓早就被秦空吓破了胆,看他就跟看活阎王一样,秦空说不让他惹事他绝对老老实实,说不让他动的人肯定离得远远的。

秦空有这个自信。孙暇芓之前确实不是个东西,被他揍多了就好像患上了什么病症,一见秦空就恐惧到走不动道。

这还不止,公共场合听到有人说秦空坏话绝对大怒,都不等周围百姓的谴责,自己就赤手空拳跟人干了起来。

实在奇怪,被打还这么维护打人那个。

大概是真被揍出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