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霖今年四十有六,长相英俊保养得宜,看着大约三十出头,平生爱追逐风雅之事,以名士自许,留了一把美须,颇有几分隐世的味道。
只别开口,一开口什么气质都没有。
比如现在,他气得大眼圆睁,清雅高洁的形象破坏怡净。
作为顾首辅的儿子,他从小养尊处优。
顾首辅当年是入赘进的广安伯府,广安伯拼了几十年就只得了一个女儿,眼看爵位要落到旁枝,万般无奈回乡祭祖时遇到了顾宗书,见他饱读诗书腹有才华却家徒四壁,又有老母重疾在身,母子俩眼看要饿死了,于是广安伯眼珠一转,想为女儿招赘。
顾宗书为救病母答应下来,还约定了三代还宗。
本朝开明,并未规定赘婿不能考科举,顾宗书天资聪颖,在考场上一路长红,乡试会试殿试三元及第,还受到太宗的重用。
一时青云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拿他赘婿的身份出来嘴碎。
广安伯高兴地直打摆子,他家在一众勋贵中并不出色,除了有钱没有别的优势,谁想女婿这般争气,当时女儿正怀着孕,女婿对她依旧很好,没有因为自己仕途光明而有半分改变。
与女儿商量后,生下的孩儿还是姓顾,不用再等三代。
有顾宗书在,他们广安伯府就有振兴的希望,跟谁姓反而不重要了。
顾宗书对此事本就无所谓,见妻子岳父都坚持,他也就默认了。
这个孩子是顾子霖,他一出生广安伯就给他请封了世子,当时顾宗书受皇帝重用,旁枝哪里敢有别的话说,顾子霖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他一生下来,外祖疼爱,母亲慈爱,父亲虽管教严厉,但事业忙碌分 身乏术,于是一日日在溺爱中长大,等顾宗书发现他性子懒惫,不求上进,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就知道吟风弄月追求些假清高的东西,再想扭转过来都太迟,定了性了。
反正他爵位在身,这辈子只要不惹事就算最大的成就,索性就不去管他。
顾宗书把希望放在了他的下一代,为他精心挑选,娶了书香门第的妻子,生下的长孙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顾昕华是最像祖父的人,也是他寄予了最大的希望。
谁想到会被二皇子看中,直接绕过他请皇上赐了婚。
这事一出,顾宗书大受打击,没几年就过世了。
没有父亲管束,顾子霖更是脱缰的野马,他耳朵又软,妻子过世后续娶了窦宝珠,本就是看色娶的,人品不论。
天长日久的,两人成了一丘之貉,互相成就。
今天一来就朝顾昕微发难,要说没有窦宝珠的怂恿,顾昕微是不信的。
她像是没看到他的暴怒一般,施施然避开一地的碎片和茶渍:“是谁惹父亲生气了?”
“除了你这孽女,还能有谁?总有一日,你要气死我!”顾子霖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她,跟看杀父仇人也不差什么。
“老爷快别生气了,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谁不知道我们昕微最是孝顺听话。”窦宝珠赶紧上前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一边朝顾昕微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跪下向顾子霖磕头认错。
以前都是这样,每次想逼迫她答应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两夫妻就这般一唱一和,偏原主那傻子被这一套拿捏的死死的。
顾昕微心里冷笑,这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当她还是以前的顾昕微呢。
“太太这话说的很是,谁不知道女儿最为孝顺,父亲可别受了旁人挑唆就来骂我。”
那个旁人一噎,话头都被掐没了。
“你孝顺?孝顺的人会把自己弟弟打成那样?”顾子霖气得脸颊通红,腮边的肌肉一抽一抽:“到现在你弟弟还神智不清在家里躺着呢,你有没有回去看过一眼?”
“我可怜的亭儿,他只是想接姐姐回家,谁想到遭了这种毒手。”窦宝珠拿了帕子开始哭起来。
“是呀,父亲不提,女儿都要说,那日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没下场的人,居然要半路杀我。还把弟弟捉了去,幸好宣武侯碰到救了回来,不知父亲可有上门跟宣武侯道谢?”
什么?顾子霖被顾昕微说得愣住了,他上门跟宣武侯道歉?他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他这种文士跟宣武侯那种杀星有什么交集?哼!
顾子霖立刻转移话题,回归重点:“你弟弟就是受你连累,你作姐姐的,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怎么能说是受她连累呢?明明就是她打断的腿。
那日苏清泉把顾长亭扔下马时,摔断了他一条腿,顾昕微想想干脆把他另一条腿给踩断了。
他都跟外人合谋要她的命了,她怎么可能还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家。
要不是那天丫环妈妈们都被苏清泉吓瘫了,她还能让她们把顾长亭的手也给折了。
现在只断两条腿,都便宜他了好么。
“弟弟有父母的关爱,而我受了那样大的惊吓,连父母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这话一出,顾子霖也噎住了。
窦宝珠连忙接过话去:“你父亲听说你出了事,急得不行,立刻就要套马来看你,只你也知道他最近生了病,起不来床,我又要照看他们父子俩,哪里走得开。”
“父亲和太太有不能来看我苦衷,我自然能理解,想必父亲也能体谅女儿不能去探望弟弟,也是事出有因。”
顾子霖被顾昕微三言两语给堵得没了话,他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不然能被窦宝珠给压得死死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父亲和弟弟都病了,你连家都不回。这知道的,说是你受了惊吓,不知道的,还要说你不孝呢。”看丈夫指望不上,窦宝珠亲自下场。
“太太既然提到这事,那真是要理论一番。也不知那歹徒怎地知道那日我要与弟弟回去,就埋伏在林里准备杀我。可巧他们一出现,弟弟就跑没影了,像是提前知道他们会来一样……”
“胡说!你弟弟怎么可能会知道?他才多大?见了匪徒吓到了,一时跑掉也是有的,你就要用这种恶毒的心思来揣测你的弟弟?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吧?”顾子霖像是被戳了肺管子般地跳将起来,厉声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