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心中颓沉,跌坐下来。
眼前狂风卷荡的纸灰一散开,景象瞬息万变,似乎看到了那座灰色的深宅大院。
在灰飞烟灭后,变得清晰起来。
但这座大宅子已显出了颓态,墙壁斑驳,门庭冷清,好像早就没人住了一样。
解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红官混沌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纵观南城,没有人的宅院像解家那样气派恢弘,尤其是大门正对的雁翅影壁。
只是,为什么在连古的本命关内出现了解家宅子?
解家大门敞开着,里头蓦然传出了一片枪响,似乎从每个角落放射出来,噼噼啪啪密集如雨。
是状况激烈的枪战!
连古在里面吗?这又是什么复仇桥段了吧。
红官眉目收紧着,以连古的脾性,他是一定会跟解家人正面刚,哪怕鱼死网破。
而红官前两个场景积累下的伤还在,并不会随着本命关景象的变化而变化,只能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他啐出口血,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下脖子筋骨,骨头嘎吱作响,一阵刺痛攀上了四肢肩颈,难受到他咧了咧嘴。
全身关节已经不堪重负,发出阵阵哀鸣。
红官缓缓站起身,正要进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一股浓烟就从大门里滚了出来。
浓烟中透着几个高大挺俊的身影,影影绰绰,看得红官视线模糊错乱。
摇摇晃晃向前颠了一步,就看到浑身缠绕烟雾的连古从大门里跨步走出,怀中还抱着个人。
仔细看怀里的人还穿着长衫……
那不正是他吗?面容死白,胸口还染了一片血。
红官非常诧异,似乎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复仇悲剧。
冯陈褚卫两人疾步跟出,都穿着制服,抱着机枪,一脸沉重又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连古那阴沉痛苦的脸,眼底没有点光采,像有沉疴在身一样,就知道他那怀里的人多半是死掉了。
怎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还没来得及感慨他这凄凉遭遇,轰的一声,解宅大门从里冒出了一团两层楼高的火焰,整个建筑砰然倒塌,曾经的辉煌奢华,眨眼间炸成了一片废墟。
赫赫宅邸一瞬被夷为平地,荡起的烟尘得有七八层楼高。
解家人都埋在里面?炸成粉碎、压成肉泥了吧?
红官心下震荡,连古到底还是帮他圆了梦,解家人在连古本命关内就只有一个下场!
这么一场大爆炸,他们却背着火光,连头也不回,真替他们紧紧捏了把汗。
天阴沉得很快,周围的光亮弱了下来,也就红官抬眼瞬间,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了身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又十分真实。
他们三人都被雨淋透了,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像死去的他一样僵硬又冰冷。
连古就这么抱着他一直往前走,冯陈褚卫也一直跟在后头默不作声。
前方熟悉的巷道化作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荒地,准确来说,像是坟地,荒芜得寸草不生,却有几株枯树歪歪斜斜立在路旁,平添了几抹凄凉。
为什么在连古的本命关内,总要沉湎于这样生离死别的痛苦呢?
而他这个连闯关人都没找到的关煞将,却要被痛快和痛楚两种情绪交替拉扯着呢?
红官的脚像被冻住了般,提起脚跟,都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是本命关内的禁制,束缚着他的行动,让他不能离开灵堂半步。
所以,他背靠着灵堂,面向着坟地,死气沉沉一片。
坟地上阴气森森,不像乱葬岗,周边整齐立着许多新坟,仔细看,这些亡者身份竟然都是连家特卫,而落款人也都是连古。
这是连家独家坟场?
红官的视线被牵引,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迷蒙大雾笼罩着坟地,茫茫遍野说不定还有多少座坟。
可他目光明明紧随着连古三人,怎么在疲劳眨眼的间隙,就不见了人?
正当他准备在坟堆中破天荒喊人时,一把深沉低缓的声音骤然响起——
“红官,我们搬家了,以后就住在这里。”
连古都好像就在耳边。
红官茫然四顾,终于在一座看似古朴的坟墓前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身影。
奇怪的是,冯陈褚卫不见了。
坟前只有连古一人,单膝跪地,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
周边的空气闷沉沉,红官拧着眉,简直百爪挠心。
红官再次抬脚,一股疾风起,猛地就将他推送到连古面前。
毫无预兆的他差点撞上了自己的碑。
再看连古时,他在坟前烧起了纸钱。
红官就斜靠墓碑坐着,隔着个火堆,满目哀愁地看着对方给自己烧纸。
“你别这样……”红官低低呢喃着,“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连古依旧是标准的军蹲姿,将一张张纸钱往盆里轻放,小心翼翼地怕风将纸钱吹散了,低垂着眉眼,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紧抿的唇角,重复焚烧的动作,似焚烧着自己狼藉的委屈与不甘,掩埋着他近似崩溃的悲愤,连额头上边长出的几根白发,都没心思打理了。
“我以为越界回来,就能渡你脱离苦海,天真的我以为只要我不断越界,总有一次是能救你……”
连古的悲愤化成了痛苦沉吟,原本刚韧的躯壳再也捂不住脆弱的内在,他放声大哭又大笑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实在太难受了……
红官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看连古这般崩溃,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动得乱七八糟,抿起了颤抖的唇,忍不住伸手过去。
即将触碰到连古时,烧到一半的纸钱忽然蹿起,灼伤了他伸出的手指,使得他急忙缩回去。
可就在他收回去那刹,连古的身体像泥塑的一样,竟然莫名落下了许多尘土。
红官脸色很难看,要在烟火纸钱的一头看着连古再次化成灰烬?
人生的无常在本命关内加倍上演。
明知是无常,他还是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可他是来为连古守关续命的,不是来感怀伤逝的!
红官被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伸手就朝对面抓去,衣袖瞬间就被罡风烈火撕碎,一股热浪将他裹挟,全身似要被四分五裂了……
红官紧闭着的眼艰难睁开,在不断旋转的纸灰火圈中,惊见连古脱下了一身血衣,借着燃烧未尽的纸钱来点燃……
眼睛似被针扎了下,刺痛让他本能的闭上眼。
难道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被反噬了?!
上一任关煞将曾提到过,本命关内呈现的画面如果有违天命,所见者将受反噬,也许会短暂的失忆,忘了所见所闻,也许会出现短暂的失明。
红官应该是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时,昏昏沉沉中,被眼前的景象拉回了神——
灾星满脸淌着血,被一圈圈包扎上绷带,受麻醉的刺激,视线迷蒙中,看到了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病人心率骤降,并持续降低,已经低至30了!”
“血压也在急剧下降!”
“病人出现过敏性休克!”
“皮下注射肾上腺素!”
“心脏复苏!快!”
……
脑子一片轰隆隆响,这或许是连古第一次发现麻醉过敏的情况!
原来这么严重,也这么可怕。
这个年纪的连古就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皮肉与精神折磨,命运对他太不公了。
红官还要看后续,却有一股力将他拉扯出刚刚那个场景。
一架直升机从上空嗡鸣而过,迅速上升到3000米的高空。
机舱门一打开,连古被五花大绑地推到舱门口。
“不是总把自己当神吗?这下绝对满足你!”
红官认出来了,说话这人就是之前的瘦高个,窄脸男和八字眉也在。
连古没有任何挣扎,准确来说身上皮开肉绽的,想挣扎都挣扎不了,嘴上还被封了胶带。
大风吹得他的头发放肆乱飞,连古深深闭上了双眼,压根看都不看他们。
“说什么废话呢,别耽误了人家投胎的功夫。”
三人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被“提醒”之后,三人不约而同收敛了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瘦高个扬起个狡黠的笑容:“那就送你一程!”
朝八字眉打了个眼色,两人将连古一抬起,直接就往舱门外丢了出去。
3000米的高空!
借着连古的视线,红官最后一眼看到了机舱门里那个熟悉的面具。
就是黑蜂!
这一幕果然和瘦高个三人谈论的那样!
他们真的将连古从直升机上扔了下来!!
所以,这是七年前的景象!
原本他还能认为是,本命关内场景随闯关者意志“颠倒是非”,但早有黑蜂那三条狗腿谈论在前,红官再怎么不信也得相信。
可是……他极其想不通,连古身上毫无逃生装备,为什么从飞机上摔下来,还能奇迹般存活着?!
别说连古当面不提,就算是冯陈褚卫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古从飞机上摔下来后又经历了什么?
红官百思不得其解,正费脑时,画面一转,受本命关推力,他又一瞬回到了红宅。
红宅的灵堂消失得无影无踪,供桌上反倒多了十几个解家人的牌位。
那让他恨之入骨的解家五兄弟都在上面了,排得齐齐整整。
而供桌前面正负手站着个长衫笔挺的人,就是他自己!
此刻的他就是个局外人,看着关内自己发生的一切。
这样看来,自己复仇成功了!
现实中的他没有发生过这一切,只能说要么是带有强烈主观愿望幻化出来的场景,要么是带有几分预兆的还未发生的故事。
难得有这么个圆满的结果,红官苍白的脸上笑意微显,终于可松了口气了。
“红官!”
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红官循声回望,连古戴着墨镜,怀中抱着个陶瓷罐,正迈着潇洒的步子走进来。
连古眼神和悦地看着红官,神情中又带有几分得意,指着罐子问:“你猜这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红官突然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而关内的他,反映也挺有意思,只是视线微微一瞥就转开,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我想你不至于用骨灰罐来腌酸菜吧。”
语气有些无所谓。
但这样的对话已经彻底震惊到了守关的他了。
这不是那部录音机里听到过的对话吗??
“这个提议好,不过你就不好奇这里面装的是谁的骨灰吗?”连古往红官身上靠近了几分,态度随便,又有点居功自傲。
消磨沉默了阵,红官后退开了点:“有屁快放。”
连古欺身过来,鼻尖蹭了蹭他的耳朵,紧接着发出一声苦涩的笑。
边笑边伸手掏起了罐子,从中掏出了一把骨灰,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撒了下来:“是你我的呀。”
“……”
即使再听第三遍,红官还是被连古的举动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的脑袋快成浆糊了,为什么连古的本命关内会出现录音机里的情形?
而且那样疯狂的对话放在他们俩个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你就是个疯子!”
关内的红官一把推开连古。
连古的手一松,啪啦!精致的陶瓷罐子碎了,骨灰撒了一地!
红官怔怔地看着连古倾身圈住了关内的他。
“……”关内的他正要骂出口,就被连古来势汹汹的吻堵上了。
两人推搡中,撞倒了供桌上的牌位。
原来他以为的激烈“搏斗”,竟然是互不相让的“缠绵”……
作为旁观者的他,除了不可思议,还有几分异样情绪波动着。
说不出的怪异感。
只见连古将关内的他撞到了柱子上,紧紧扣住他的双手,痴迷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愠怒:
“你当我冒险越界抢回骨灰,是回来问你,我他妈跟你死在一块了,你开不开心?”
越界?又是越界?!
这个越界到底是什么意思?红官紧紧盯着他们两人,一刻都不敢松懈。
关内的红官嗤笑一声,语气凉薄:“说实话,是挺开心的。”
连古空出一只手来捏着他的下巴:“那我还得告诉你一个更开心的消息,想不想听?”
“有屁快放。”红官偏了目光,不去看他。
连古手指松开了他的下巴,游走到他衣领上,声音沙哑魅惑:
“我把你全家人的骨灰都偷出来了,我在想是要丢海里喂鱼,还是给你种花施肥?”
“我真的会谢你。”
红官:“……”
连古的本命关,太特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