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一迈,他来不及细味那抺惶恐。出于本能地要去抓住她, 可伸出的手只触碰到一团空气。
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往后退避, 那一刻,林学东整颗心倏地沉到了谷底。
眉宇间拢起了一道沟壑,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没有吭出半声,心情是难以形容的复杂和慌乱。
想过很多回儿,当被这女人识破一切后会是如何。
让她知道是迟早的事,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大脑竟是像停止运作了一样,空白一片。
除了想伸手去抓住她,根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而女人眼中浓厚的悲伤,满眶委屈的水光, 化成烤火烙着他的心。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却在这大半年间无情地煎熬着他。
刚在书房跟谢雪和林志成绕攘了一圈,才知道他们偷偷的把林岚接了回来。
心骤然一惊,他来不及思考便转身,抬步冲了下来。
“思思,先去洗把脸。今天既然来了,咱们就一家子心平气和地商量商量。” 谢雪揪住林学东的衣?,不让他靠近那个令她心烦的女人。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不站出来主持塲面。
刘思思先是一怔,视线从男人略显僵硬的脸上移开。
她抬起手背擦了把眼泪,好一句”心平气和”!
这话儿, 成功地将她流血不止的心重新勒紧。
朦胧消散的那瞬间,人也变得清醒。没有忘记今天赴会的目的,她忍着心如刀割的痛苦,倔强地死咬牙关。
仰起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面向谢雪, 张口时, 声音像是从沙土中行走般艰巨且带着喘息。“不用,有什么......现在就说吧。”
大厅里灯光透亮,但林学东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暗色。
片刻怔然之后,他深眸眯得狭长。有什麽似乎在顷刻间飞闪而过。
收回了落空的手掌,堪堪地插进裤,然后用力一握。只有他自己知道, 骨节间的牵扯有多强烈。
看着男人身上转瞬之间散发出来的那股幽深,刘思思不自觉的拧起眉心。
她脚步后移,心房颤抖却又不得不挺直腰杆。最后退到了沙发的尽头, 才勉强能站得稳脚。
女人的畏惧和回避, 刺痛了林学东的眼睛,整颗心仿如浸泡在苦涩之中。
但他知道自己既然躲不过了,便索性摊开了吧。曾经太多次想向她坦白了,但因为太在乎,所以他怂了,怯了。
闭了闭眼睛,让情绪和快速调整。再睁开时, 他感觉满目清明,正如此刻内心所坚定的思路。
率先坐了下来,他向来淡定,一副从容不迫气塲令女人侧目。“思思,你先坐下。”
对上他那双幽深的黑眸,里头一片深沉像夜色下的大海。骤眼平静得只见波光粼粼,却会惹人防犯,不知道何时会掀起惊涛巨浪。
刘思思心口一窒,她想起了一直以来,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被这个男人牵制住的。他表面温柔深情,实质霸道狡黠,骨子里也是个不容叛逆的主。
思绪很乱,脑仁开始隐隐作痛。身体不停哆嗦, 不能再望着他了。
所以, 刘思思下意识扫了一圈, 这所谓的一家子。
林岚抚着高隆的腹部,脸上没有丝毫惊慌。那自若的神色, 跟男人几乎一致。
呵呵!她心里冷笑连连。
再瞥向刚落座的公婆,他们同样不露愧色。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却可笑得将要用自己的脆弱,来承受他们口中所说的“心平气和”。
反正,他们从来都无视她的委屈,理会不上她的压力。
累了,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自从失去孩子,她就活得不知所为。
唯一想做的就是脱离,那也是唯一能自救的办法!
似乎被她冰冷带着质疑的目光压了压,林学东手掌搁在大腿上微动。手指蜷曲,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跟她只有一张沙发的距离,却犹如咫尺千里。
心里不断念着她的名字,怕一出声会再惹女人憎恶。
这时刘思思的目光逡巡归回他身上,眉眼当即一冷。
她微张那两片褪了色的唇辫, 凝着他。那样子像是在林学东心上, 砸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忧伤的感觉令他很想窒呼, 心疼着这个小女人。更痛恨自己, 不能为她排忧解困。
“说吧, 我都听着。” 刘思思心口一阵一阵的发凉,发酸。
她极力的压抑着情绪,可那脸上的苍白之色, 和不断加剧跳动的眼角。这跟所谓的淡然如素, 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和他们这些鄙劣的上流一簇比,她还是做不到那般神泰自若。
“是关于岚岚的事。” 谢雪眉梢轻抬, 睨着刘思思直接把事挑明了。
话音刚落, 原来还从容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突然跃起。
高大的身躯扑向那瑟缩中的小女人, 一把拽住了她往怀里一带。脸上的惶然之色令众人侧目, 顿时抛出了讶异的目光。
二楼的卧室。
房间里的装潢虽然有些陈迹, 但细节上仍极具气派和奢华。
窗外和熙的景色, 却感染不了房间内两颗凄然惶恐的心。
林学东坐在沙发上,身体靠在椅背。大手一直都攥紧了女人的小手, 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他仰起脸凝着天花板,嘴角掦起一抹苍凉的笑容。眼角盯梢着女人冷静的神色, 仿佛是这一刻在她的心中已然预热过很多遍的那般。
除了红红的眼圈, 就剩下那该死的倔强了。
无奈地闭上眼睛, 林学东深呼吸, 强作镇定的像鼓起了勇气那样。 “思思, 我有件事情要对你说......。”
明显感到女人手上一僵, 他喉结滚动, 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我......, 这件事是我一直在瞒着你......。”
刘思思没有望向他, 而是垂下涨红了的眼睛, 低低地吐出了两个字。 “你的?”
没有太多修饰, 却是单刀直入, 无情地剖开两人鲜血淋漓的心脏。
一股锥心寒意从心脏冒起, 迅速地漫延全身。林学东顿时像堕入了冰湖, 瞬间被冰冻包围。
指尖冷的颤抖, 明明知道世上没有能包住火的纸, 明明那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可他仍然偏执地不想让它曝于人前, 特别是在刘思思面前。
所以, 他歇力奔跑, 用尽千方百计将这事掩藏。
有多么的不容易, 有多大的牺牲, 有多少次妥协, 只有他自己知道。
良久。
“你能原谅我吗?” 林学东的声音很沉很沉, 里面隐约透着一丝撕扯的疼痛。
刘思思哑然地抬起眼帘, 对上了他闪烁不定的目光。
心痛到麻木, 想不到这个男人到了这一刻, 还要用那些再也打动不了自己的深情招数, 来哄她。 “我......。”
“是场意外。思思, 我......, 一切都是非我所愿的。” 林学东动了动身, 眉宇之间压着一股阴霾, 他双手抓住了刘思思的肩头。
痛苦折磨着他, 噩梦来临的这一瞬, 他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林学东觉得自己的脑筋被铁丝网紧紧的缠着, 千愁万绪乱成一团。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是该从何说起。心里头只是在担心, 在惊惶。
不安的情绪占满了心房, 他怕刘思思会决然地离开自己, 所以手掌一刻都不敢松开。
嘴唇开始哆嗦, 男人的神色极之不自然。 “可以听我解释吗? 思思, 我不想失去你。”
刘思思凝着他眉心的皱摺, 齿关紧咬, 她勒令着自己不可以再心软了。
意外?! 她的孩子没了, 而他的孩子就快要瓜瓜堕地。
这会是多荒唐可笑呢?
然而, 他还在这儿死心不息, 厚颜无耻地说不想失去自己?!
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微不可察的抽了抽嘴角。刘思思满目的冰凉和疏离, 刺痛林学东染红了的眼睛。
是的, 他岂能还有什么指望了呢?
深深地闭上眼睛, 心很痛啊! 该怎么办?
早知道这女人倔强, 早知道她容不下一粒沙子。
但他就是该死的不死心, 不愿意放手。
“思思, 听我说。” 林学东轻唤了一声, 便将木然的女人拥进怀里。双眸紧闭, 脸颊贴上她的短贴的发丝。 “大概在半年前, 还记得那次我第一次出差G市吗? 那晚我赶回来参加商宴, 但是......。”
林学东真有点说不下去了。不堪的过去, 如一道道刀影朝向他劈下来。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沾污了自己妹妹的恶名。这是他人生中极尽羞耻的污点, 真的不愿坦露于人前。
“思思,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个人失策和失误。我不求你能原谅和接纳, 我, 我只希望你别离开我。” 林学东没有把事情说满, 他给自己和林岚都留了几分。将错失, 都归咎于意外和阴错阳差。
这是人的一种潜在保护意识, 因为它始终是件不光彩的事。事到如今, 也没必要去剜开伤巴。
刘思思就那么任由他抱着, 听着他的一番忏悔自白, 没有吭出半声。 像是在听, 又像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感受不到女人的回应, 林学东浓眉一拧。他不敢去望刘思思, 舔了舔薄唇问。 “思思......, 我保证孩子不会影响咱俩的生活。他只会是我的外甥, 纳入林门之下。”
冬日昼短, 夕阳很快就被初起的暮色遮蔽。
刘思思吸了吸鼻子, 在男人的怀中没能再感到半分温暖。她轻轻地推开了林学东。
“思思, 你......。”
“阿东, 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女人说着, 便站了起来。
她并不想再谈些什么了, 都是离不开的套路。没有意义!
本想着直接要求离婚, 可看他的态度, 这一刻是断然不肯的。既然如此, 她便忍住那份要咆哮的心情, 给大家一个好聚好散吧。
林学东仰起头, 看着一脸冷然的女人, 心跟着揪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 想再挽回, 可刚伸出的手还没触碰到她便被挡了下来。
看着欲言又止的男人, 刘思思凉凉地掀起眼帘。
她不是个好演员, 真的很难再装出什么好脸色。 “不用说了, 我会头痛的。现在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家, 静静地消化这件事。能给我一点空间和时间吗?”
林学东 : “......。”
“行吗?” 她眨了眨明明干涩, 可那里头总有本事模糊一片。带着委屈的语气, 哀求道。
林学东揉了把脸, 依旧棱角分明的脸上拭去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可颤抖的鼻音还是压不住内心的痛苦。 “思思, 那天晚上我中了药, 发生了什么, 我真的无从追究。思思, 请相信我,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你。后来的, 我都警惕起来了。岚岚和孩子就是个意外, 她们是无辜的。 对不起, 是我让你蒙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痛苦。但是我真的很爱你, 没有你的日子, 我......, 我过不了。”
“思思, 对不起......。”
林学东一再的道歉, 可被伤了心的女人已经无动于衷了。
因为, 没有人比她了解林岚。更没有人比她清楚身处深渊之谷, 对那份自由的渴求会有多强大。
这种没完没了, 似是而非的感情游戏, 她不愿再碰了。刘思思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除了她自己!
破了的镜子, 再如何修补, 它都有永远磨不掉的裂痕。
更何况, 那是个孩子。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 穿插在他生命中一切......。谁又有那个能耐, 说不会影响以后呢?
至少, 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