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我”见百相(感谢小顾同学的礼物之王!!)
水银荡开涟漪,一段极为久远的对话声传来……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药费的话我们会想办法还清的,求求您一定要治好她!”
“这不是费用的问题,我已经尽力了……”
激烈的争吵声传进耳畔,女孩头痛欲裂地从睡梦中惊醒,望着诊所的天花板。
病魔缠身已是第二个年头,大体是刚发病时拖了太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期限的缘故,如今不管怎么用药病情都不见好转,反复不退的高烧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吱呦——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对脸色憔悴的男女走了进来,见女孩醒着立刻收敛起沉重的表情。
“宝宝,难受吗?”男人低声问。
女孩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难受。”
女人坐到床边,将一根冰凉的毛巾敷在女孩额头,声音温柔:“刚才诊疗师说了,你的病问题不大,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到时候就又可以和村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了。”
男人端着一碗药汤拍了拍女孩的手:“来,先把药喝了再睡。”
浓郁的药味渗入鼻腔,女孩脸颊发烫,意识却缓缓变得清晰起来,整个人被一股没来由力量填满。生病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有精神。
年仅八岁的女孩非常懂事地知道,自己大概是快死了。
她望着药汤,忽然道:“爸爸,妈妈,你们能再抱抱我吗?”
那对男女困惑地对视了一眼:“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当然可以。”
男人将碗放下,和女人一同将女孩紧紧拥在怀里。
“你会没事的,爸爸妈妈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夫妻俩揉着女儿的后背轻声细语。
“爸爸,妈妈……”
小小的脑袋埋入二人肩窝,女孩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汗味混杂着矿物的烟熏,这是父母的味道,熟悉而安心的味道。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它猛然僵住,手头的动作刹那停顿!
女孩双手搂住它的脖颈,泪水滑落,小声说道:
“谢谢你。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脖子上的力道散去,女孩地呼吸声渐渐微弱,消失。
它有些呆滞地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女孩生病的第一年,父母为了药费下矿井工作,遭遇矿难,死了。
恰好,它当时在附近。
水银涌动,夫妻二人的身形融化合一,变作一名俊俏的精灵青年。
在世间行走已过千载,它已学会分饰两角,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连气味也还原地惟妙惟肖,为何女孩能察觉?
它不知道。
它还需学习,它仍要成长。
……
水银荡开涟漪,一段久远以前的对话声传来……
“可以了,下一位。”
战火连天,硝烟弥漫。战地医院内弥漫着消毒水与血腥味。
护士手法娴熟而机械给担架上的伤兵缠上最后一圈绷带,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满是血丝。
“贝丝,你快两天没合眼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同伴劝道
护士摇头,语气执拗:“他可能也受伤了……他需要我。”
同伴闻言沉默。
她口中的“他”,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普通的列兵。
半个月前,他的部队遭遇伏击全军覆没,尸骨无存。只有一枚银色的戒指被送了回来,上面刻着贝丝的名字,以及一句简短的话——“等我回来”。
可任谁都知道列兵回不来了,只有护士固执地在战地医院等待……
哗啦——
帐篷帘幕这时被人掀开,一名浑身尘土的军人踉跄而入,背上还驮着一名重伤员。
“人放在担架上,我们会按顺序治疗,保持安静不要喧闹。”
护士头也没抬,下意识地喊道。
可军人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一颤——
“贝丝,能给我个绷带吗?我的伤不重,自己包扎就行。”
护士猛然抬头,瞳孔骤缩。
列兵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抹她日思夜想的坏笑。
“嗨,我回来了。”
刹那间,所有的倦意溶解,半月压抑的情绪全线崩溃,泪水夺眶而出,护士猛地扑进它的怀里,死死攥住那片温暖的军装,仿佛害怕一松手,它就会消失一样。
它轻轻拍着她的背,嗓音低哑:“戒指,你已经收到了吧?”
它学着他记忆中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缓缓单膝跪地,满是老茧的手掌翻开,掌心躺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银色戒指:
“贝丝,你愿意嫁给我吗?”
自获得人形至今已过万年,它的变化愈发娴熟。
……
水银荡开涟漪,一段遥远的对话声传来……
“父亲,多少吃点吧。”
老将军目光浑浊,对摆在眼前的佳肴视若无睹,只耿直地望着窗外的校场。
儿子拿起碗勺,耐心地宽慰:“来,我喂您。”
勺子轻轻抵在父亲唇边,却迟迟喂不进去。
老人嘴唇颤动,死水般的双眼仍旧盯着窗外,粘稠的口水从嘴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餐桌上。
一股恶臭莫名从老将军身上散发出来。
儿子无声地放下碗勺,叹了口气冲下人吩咐道:“都收了,还是做成流食,然后……给我父亲换身衣服。”
几个仆人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帮老人打理起来。
儿子静静站在一旁,望着形同痴呆的老父,目光复杂。
老人是国家的赫赫有名的将军,年轻时指挥过无数场硬仗,战功卓着。
然而,在一场决定生死的战役中,他的部队被敌军包围,战友们护送他突围,毅然决然断后迎敌。
他们无一人归还。
自那之后,老人每天都会望着窗外的校场,盼望着那些早已牺牲的战友仍会归来。
二十年了,时至今日,他已经衰老得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了,却仍撑着一口气在等待。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沉稳而整齐。起初只是轻微的沙沙声,可逐渐的,就仿佛踏破夜色的铁蹄,迅速逼近。
儿子微微皱眉正要出门查看,一名卫兵便已匆匆赶到:“少爷,外面……外面好像来了一支部队?”
“部队?哪里来的部队?”儿子愣住,下意识向窗口望去。
窗外夜色如墨,沉静无波。
老人原本呆滞地身躯猛地一震,他推开仆人,颤颤巍巍撑着桌沿站起,踉跄走到窗边。
月色如霜,数十名身着旧式军装的士兵在校场上肃然而立,军靴踩踏着地面,整齐划一。为首的士官上前一步,举手敬礼,洪亮的声音穿透夜色,震颤所有人的心脏——
“报告长官!我部奉命执行任务,历时二十载,现已圆满完成,特来向您复命!”
儿子与一众看得呆愣在原地,仿佛做梦一般。
老人怔怔的望着校场,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蓦然清明,泪水不受控制得滑落满面。
“好…好…好…”
被岁月压弯的佝偻脊背努力挺直,老将军颤抖着举起右手,声音低哑,带着一生的荣耀与等候敬礼:
“欢迎归队!”
历经数个循环,它自成军团,已近乎完美无缺。
…………
水银荡开涟漪,它回忆起了第一次出海后的经历……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只可爱的女精灵了。”
海滩上,它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张欠揍的笑脸。
白发的魔法师随意地盘坐在礁石上,笑吟吟地望着它:
“航行顺利吗?有看到世界的尽头吗?”
它不发一言,指尖轻点,泼天的水银就盖了过去。
魔法师身形顿时被拍散成纷飞的花瓣,待得水银潮落,才又凝聚成人形依旧挂着贱兮兮地笑意:“哎呀,一上来就动手,我可是好心好意来宽慰宽慰你呀。”
见对方早就做好了防御措施,它漠然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站起身,熟练分裂身躯,变出一匹战马骑上,飞驰而去。
“得见天地,得见众生,分明已经已看透世间一切,却迟迟看不到自己的脚下,甚至到现在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
礁石上,魔法师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自言自语:
“从今往后就叫你……小百相吧~”
…………
水银荡开涟漪,它想起了创立王庭时的景象……
“呃……我想想该说点什么。”
它站在高耸的讲台上,底下是大片涌动的银白汪洋,以及无数高傲胖瘦种族各异的分流。
“这个循环我们被分到了魔族的阵营,从今天我们的王庭叫做变形怪,我是变形怪之王,各位可以叫我‘熔炉百相’。王庭的宗旨是听调不听宣,尽量配合历任魔王的调遣,但不要对人魔战争进行过多的干涉。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打破循环,获得自由,去一览大海之外真正的广阔!”
台下落针可闻,所有变形怪都听得很认真……
万众瞩目下,它感到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孤独感。
沉默良久,它忽地抬头,声音洪亮地宣告:
“我对各位成员没有任何约束,唯有一点,你们要记住!【取其身形,承其命运】——这是变形怪王庭的信条,你们要扮演好自己吞噬的对象,真正的融入这个世界,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能明白吗?!”
台下,多得无法计数的它开始面面相觑,用乱七八糟的语言议论纷纷。
良久,又突然一起安静,齐声答复:
“明白!”
…………
水银荡开涟漪……
水银荡开涟漪……
水银荡开涟漪……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逝,它看见众生百相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距离罗宾汉死去的那个夜晚过去了无数岁月,它已然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承载着数不尽的命运。
漫长的时间让它变得几乎无所不能,可时至今日,它依旧没能挣脱牢笼,替最初的那个精灵少年自由。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它的运行逻辑便出了bUG。
那个魔法师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熔炉啊,你自认为的自我,你自认为的夙愿,那究竟是属于‘你’的,还是那个困顿于树海,终其一生只是想走出森林一览世界却不得的精灵少年——罗宾汉·胡德的悲愿呢?”
它分明是为了替他自由才踏上的旅途,却为了自由苦苦不得解脱。
自己究竟是为了自由才想去看大海,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实现他和他们的愿望才挣扎至今?
倘若如此,那自己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们,那我是谁?
在黑暗中,它听见自己的声音第一次问道:
“……我是谁?”
水银泛起波浪,嘈杂的对话声纷涌而来……
“强尼,强尼,你这是怎么了?!”
…
“我是谁?”
“艾娃,小约!不要丢下我,不要!!”
…
“我是谁?”
“玛西亚,姐妹!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乌尔巴兰了!”
…
我是谁?
水银掀起浪涛,一段稍早之前的对话声响在耳畔……
“你是罗宾汉,是一只满身秘密的精灵,是连箭都射不准的游侠,是在根特镇热心帮助过两个新人冒险者的前辈,是在钱特荡着藤条救了我性命的恩人,是在神降大战及时搬来救兵的队友,是一个看着不着调但关键时刻永远可靠的伙伴。”
“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咔啦……
它听见一声脆响,万千张重叠的面孔如退潮般剥离,最终露出精灵青年光洁的下颌。
“我”蓦然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