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午夜查车，让刘非凡感觉香河的现状很混乱。
他决定，对全市所有行业系统来一次调研。
第一站，他就去了市公安局。
文教率领市局全部领导班子等在局里。看到刘非凡来了，连忙迎接出来。
市局是乱象重灾区。从许广时代起，市公安局就以严酷闻名。
市局所属的几大支队，又以交警支队最乱。
交警支队不仅是城市交通的维护和管理者，也是市局最主要的创收单位之一。
有人统计了一下，光是每年交通违法的罚款，就能突破一个天文数字。按照市局与市里的约定，罚款按比例分成。通常是市财政拿大头，市交警支队拿小头。
即便是小头，每年的收入都能到三千万左右。
其中，最主要的收益，就来自各个路口的监控摄像头。
据传，香河市有一个摄像头一天的罚款收益就达三十万。
市交警支队长被安排参加调研。他从一开始，就一直躲闪着刘非凡的目光。
市局会议室宽敞明亮，刘非凡坐在主位上，环顾一眼端坐着的与会人员，他淡淡一笑道：“各位，今天来你们的地盘，大家都不必拘谨，放松一些吧。”
他的话，逗得大家都莞尔一笑。
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刘非凡道：“我们调研的目的，是找出问题，再来解决问题。不是来找大家麻烦的，更不是兴师问罪的。”
文教缓缓点头，提醒在座的各位领导说道：“刘副市长的意思，大家都领会了吗？”
交警支队长讪讪起身道：“刘市长，我想说几句。”
“好啊。”刘非凡爽快答应他道：“白支，你讲吧。我给你定一个原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担心抓辫子扣帽子。有问题，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讲。”
交警支队长白先令小声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市政府不给我们压任务，我就能保证不会出现设卡查车的现象。”
刘非凡问道：“市里给你压了什么任务？”
白先令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刘市长，市里规定，我们交警支队每年要向财政缴纳八千万的罚没收入。八千万啊，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我们压得是喘不过来气的。”
刘非凡转过脸问文教，“有这样的一个安排？”
文教嘿嘿笑道：“这个规矩不是今天有，昨天有的。是很早之前就有的。交警支队的同志有压力，我可以理解。但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对交通管理也有非常大的促进作用。”
白先令嘀咕道：“全局那么多支队，就我们交警支队任务重。这点，我是有看法的。”
文教眼一瞪道：“你有什么看法？就算有，也给我保留。老白，你是不是想我也上街执勤去罚款？”
白先令低声说道：“我没那个意思。”
“没有更好。”文教哼了一声道：“不过，真要完不成任务，我这个局长也别当了，你这个交警支队长也不要干了。”
刘非凡问道：“香河的交通状况在全省比起来，是好还是坏？”
白先令道：“不算最好，也不是最坏。”
“别的地市，有这样的要求吗？”刘非凡微微蹙起了眉头。
白先令道：“要说要求，其他地市都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人家的任务没有我们一半多。”
刘非凡笑了笑道：“白支，我想问问，如果大家交通都不违法了，你怎么完成罚没任务？”
白先令顿时愣住了，迟疑了好一会才说道：“市民和驾驶员的素质还没那么好。”
刘非凡问道：“你们交警支队的主要职责是什么？”
“疏导交通，处理和纠正违法驾驶。驾驶员培训、车辆管理等，都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白先令苦笑着道：“我也说实话，我们现在主要的工作重心都放在罚款上了。”
整整一天，刘非凡都在市局调研。在调研完交警支队的问题后，治安支队、网警支队、经侦支队、国保支队、监管支队以及涉黑犯罪侦查局都逐一调研过。唯有刑侦支队没列入调研名单。
一调研，刘非凡感觉问题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通过调研，他也才知道公安系统每一个单位都有相应的财政创收任务。只是根据单位性质的不同，任务有重有轻而已。
在公安系统内，除了交警支队外，另一个任务最重的，就是文教原来掌管的治安支队了。
治安支队从来没完成过创收任务，因此文教在支队长的位子上，屁股磨得几乎长了茧子，都没有要挪动的迹象。
如果不是许广倒台，文教到现在都难有出头之日。
公安系统的创收任务，就来自于许广当年执掌公安系统时期。许广在升任市政法委书记之后，正式将创收任务列入考核指标。
过去在香河，不要担心犯了什么事。关键要看钱包鼓不鼓。
香河市政府倒乐得其成。毕竟，罚款的收入，比任何收入都来得快，而且没有任何后果。
公安系统每年的罚款收入，也确实帮了市财政不少的忙。
曾经有个笑话说，市领导从来不担心手里没钱。只要口袋瘪了，就将交警都撒出去，一天两天，就能创下来一笔不菲的罚款。
交警从司机身上打主意，其他单位打什么主意呢？
白先令一语道破了天机，“刘市长，其实，我们还是走的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老路子。我们所有的兄弟单位，都有创收的路子的。”
文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刘非凡的调研，等于揭了公安系统的老底了。
午饭是在会议室解决的。市局食堂将伙食直接送到会议室来。刘非凡与市局一帮头头脑脑，就在会议室把午饭吃了。
午饭过后，刘非凡没有休息，他与调研对象展开了深入的交流。
下午，调研总结会开始。
刘非凡问了一句，“如果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公安系统不以创收为目的，工作还能不能做好？”
文教当即表态道：“一定能做好。但是，我希望市财政能及时拨付资金给我们。刘市长，有个情况我必须汇报，别看我们市局一天到晚在搞创收。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本职工作。我们有多少同志出差都是自己先垫钱。这些垫出去的钱，什么时候能报销，谁都说不清。”
“你们没财务制度？”刘非凡笑着说道：“按财务制度申报，怎么会让干警先垫钱出来办案？”
文教讪讪道：“如果碰到财务紧张，这报销的事就得拖啊。何况，市财政每年给我们的预算，就是杯水车薪象征性的给一点。要是遇到一个大案，所耗的精力和支出，常常让同志们畏手畏脚啊。”
刘非凡点头道：“你说的困难我可以理解。但是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从今天开始，取消市公安局的任务指标。”
话音未落，会议室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请记住，有困难，找市政府。这拿老百姓开刀的事，从此不要再死灰复燃。”刘非凡缓缓说道：“今天的调研活动，到此就结束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在盘算，明天要去哪一个系统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