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兰鸦根本不用来替弟弟求情,贺绛表面暴躁实际性情纯良,他都能看出来。
——是能看出来的。
贺绛总是一脸傲娇不屑的各种狂拽,欠抽至极。
但只要细细思索他的成长环境和幼年经历,就会明白这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傲慢,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一个本性赤诚对谁都能宽心以待的人,变成暴躁毒舌难相处的小气鬼,这中间会经历多少诓骗?
贺绛知道自己不聪明,看不出人肚皮里的心思,也学不会那些人的虚伪面貌。
于是被‘好友’坑诈太多次之后,索性就板起脸暴躁一些,好叫心怀鬼胎的人不敢接近他。
甚至连朋友都不愿轻易结交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察落入陷阱,再给兄长添麻烦。
可梅淮安忘不了自己跳崖时,贺绛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不经意吐露的那些话。
——我不捉你了,我认输了,你别跳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跟着你跳下去,只为一个试练我差点把你逼死了!
其实说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落魄太子跳崖自寻死路,谁敢指责贺大将军半句呢。
他跳崖的时候,贺绛那会儿的担心都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在跳下去之前他朝他笑了笑,也是发自肺腑的。
还有刚才在廊下,他敢假装肋骨断了,就认定对方会为他的伤势着急。
其实贺绛是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到就算为保护家园双手染血,心也是干净的。
这一点梅淮安明白,也从未真的讨厌贺绛。
真讨厌就不会一次次主动跟他说话,那几回的苦心劝诫也不是单纯只为贺兰鸦。
——我兵败了,可我不想让你败。
——我祝你能做他的铠甲,虎上添翼,千万不要成为他的软肋,悔恨终生。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贺绛欠欠的模样总会叫人忍不住想抽他。
不过现在...他的示好不算明显,贺绛的交好也别别扭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算是朋友了,只是双方都没承认过。
就像贺绛很饿,也只拿走一只烧饼。
骑在马上用长枪吓唬他,几次能挑走干粮包袱都没下手,全是虚晃。
梅淮安望着屏风那边低声交谈的兄弟俩,笑了笑。
心说我要真不想让你吃烧饼,就算废了丢了,你也连一口渣都抢不走。
哪儿会正正好好拿出来一个在你眼前晃,又‘碰巧’叫你抢走呢。
这些事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不明着说出来,但友情的根基早已经悄悄筑下了。
贺家这两兄弟,梅淮安都很喜欢。
更何况这次跳崖事件,最明显的对比是——
其他人都在忙着怎么把滑翔伞的妙计从他脑子里掏出去。
贺家这两位却都在恼他敢跳崖,是真真切切担心他性命的人。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能看出人心,梅淮安十分感动。
他决定以后把贺兰鸦抢走时,对赶来救兄的贺绛温柔点,捆起来绑树上绳结一定系松些,尽量不勒疼他。
这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
半晌,那边的两兄弟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梅淮安也跟着站起身走过去,打量着贺绛已经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人哥哥肯定已经说明白了。
果然,贺绛一瞧见他当即就呲个大牙。
“试练时你是‘敌军’,我是负责巡视外圈的将领,我抢你烧饼那叫战利品不是军粮,更不是你骁骑营的军粮,你当时是敌军呢!”
“对啊,咱大将军当时是有军务在身的,要负责巡视外圈......”
梅淮安也是贱的,瞧见这人垂头丧气心里不爽,瞧见这人满脸嘚瑟心里就更不爽了。
他笑着上前一步,拍拍贺绛的胳膊——
“所以将军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开局就领人夺我的马,不分昼夜追着我跑,这不是玩忽职守吗?还玩了四天呢!”
他收回手挠了挠额角,认真思索着。
“渭北的军令册我没怎么看,依稀记得...嘶,玩忽职守好像比中饱私囊更......”
“?”
刚平了个中饱私囊,又来个玩忽职守。
贺绛笑容僵在脸上,感觉今天这顿饭他是吃不成了,苦着脸回头看他哥。
“我就说他不会放过我,饭我不吃了,怎么罚都行......”
贺兰鸦拢了拢衣裳轻轻看一眼那边站着的人,示意差不多了。
“......”
要我逗他的人是你,这会儿心疼的人也是你,这世道还真是好人难当啊。
梅淮安上前两步勾住贺绛的脖子,直接往侧厅饭桌那边拽。
“逗你玩儿呢,我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你也太小人之心了,走,洗手吃饭去。”
“你走开!”贺绛挣扎着往旁边躲,“你才小人之心,谁让你逗我玩儿了,谁乐意跟你玩儿!”
“阿九不闹嗷,过来跟哥哥一起吃饭。”梅淮安心说你嘴上挣扎,脚步走的比我都快,“回来,先洗手。”
“不准你这么喊我,你怎么知道......”贺绛突然转头往身后看,语气幽怨,“哥!你怎么能教他喊我小名儿呢,只有母亲和你能这么喊,我不爱让他喊。”
贺兰鸦正在边上净手,闻声头也没回:“不是我教的。”
“我不信,旁人谁能这么教他?再说旁人都没这么喊过我,只有你。”
“......”
最近学聪明了,没以前好骗。
他转头看了看胞弟,舒眉展眼笑的宽宏大量,语气极为佛性。
“一个称呼而已,喊的是阿九又不是阿猫阿狗,你何至于闹这一场?莫失了气度啊。”
“我,我失气度?我——”
贺绛跑到他哥身边洗手,气冲冲的架势跟老母猪拱泥潭一样,朝着水盆一阵翻腾。
两手搅的盆子里水花四溅,连木架子都跟着晃!
贺兰鸦连忙后退几步避祸,取了旁边架子上的手帕擦手。
这样欢快有意思的气氛他感到很新鲜,从前没发现如此有趣的场景。
他学着梅淮安的模样气贺绛,以报多年对牛弹琴之‘仇’。
“君子当以宽怀待人,你如今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这可不好,速速改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