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淮安面无表情的盛汤,听着身边人跟他低语。
“兔子急了也能咬人,你的脸色收一收。”
“烦。”
梅淮安同样低语回他,眉眼间有些戾气闪过,拿着勺儿随意盛了一点清汤,放下勺子就要走。
“烦也要吃。”
贺兰鸦伸手拿过还残留余温的勺子,盛了些暖色松茸搁在眼前人碗里。
梅淮安只能驻足接着,眸色沉沉盯着勺子看:“势必吃光,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们留!”
贺兰鸦轻挑眉,他说的是吃饭。
梅淮安已经端着碗走了。
其实他俩这样分羹的举动,在席间并不太合规矩。
但不合规矩又能怎么样呢,两人都没把在场的燕凉竹当回事。
梅淮安让那碗汤晾了一会儿,等能入口后直接丢开勺子,捏着碗口仰头喝下肚。
一滴没剩。
仿佛喝的不是松茸,而是西州老狗的骨头汤。
等他喝完站起身来,那边的两人也都停筷擦嘴,这顿饭算是吃完了。
“多谢佛君款待,我该回营了,告退。”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燕凉竹就蹦了起来,往他身边快跑几步,嗓音清脆悦耳。
“太子哥哥,我跟你一起走!”
“不要闹了,我回营是要日日进山巡视的,没空带你玩儿。”
梅淮安自然拒绝。
燕凉竹脸上闪过焦急,伸手攀上眼前人的胳膊:“我随你巡山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可能,你好好的待在行宫里,有空给西州王写信报个平安。”梅淮安朝他扯了扯嘴角。
燕凉竹怔怔的望着眼前人,脸色越来越白,喃喃控诉。
“可这里是渭北行宫啊,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淮安哥哥。”
就不担心臭秃驴害他吗?燕凉竹感受不到一丝丝的关怀。
“......”
梅淮安听着身边人说的话,垂眼在心底嗤笑一声。
跟着我?
渭北行宫可比跟在我身边安全多了。
万一我哪天睡迷糊了把你掐死怎么办,多漂亮的脖子。
他这么想想,唇角笑意逐渐扩大,抬手缓缓把自己的胳膊从人手中抽出来。
视线顺着燕凉竹的华丽衣衫上移,一点点移到对方娇嫩的脸庞上。
这双美目可真是天真烂漫啊。
是了,只比原主小两个月而已,今年也才十七岁。
梅淮安唇角带笑,嗓音慢慢悠悠的。
“凉竹好笨啊,你父亲既然敢把你送过来,就吃定这里没人敢动你分毫,你怎么还会害怕呢。”
“可是他......”燕凉竹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主位。
就见贺兰鸦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指,还抬头目光和善的朝他笑了笑。
啊。
燕凉竹转头又攥上身边人的袖子:“淮安哥哥,我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我也不哭,你要是嫌我烦,我...我自此一个字都不说,你带着我吧。”
再次把袖子上的几根白嫩手指拂开,梅淮安就烦了。
“我如今是——”
“殿下回营吧,我来劝劝燕二公子。”贺兰鸦丢开帕子,站起身打断两人的纠缠。
梅淮安改口:“多谢佛君体谅。”
说完就不再耽搁的转身往外走。
“淮安哥哥你等等我——”
燕凉竹一慌,抬步就想往外面追。
可门口两个高大侍卫突然现身,板着脸挡了他的路。
他惊慌失措的回头看,身后几步远就站着贺兰鸦!
“不,不要,我不要自己待在这儿,太子哥哥,淮安哥哥!求求你带我走吧,回来啊——”
“燕二公子不要闹了,留在行宫里好吃好喝,总比去营里受罪强。”贺兰鸦浅笑说话,“不然...我叫人给你熬糖人儿?”
燕凉竹充耳不闻。
他只趴在两个侍卫横挡的胳膊上,用尽全力挣扎着往外看。
那人还未走远。
穿着黑衣武服行走时,脊背挺直脚步干净利落,背影冷傲的宛如一头孤狼!
这不是记忆中那道穿着红衫,温柔含笑喊他‘竹儿’的人。
这一瞬间,他心底突然凉了几分。
就像是随着那人的脚步走远,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悄然消逝。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
他不要那人走,他想牢牢抓住的,那是他藏在心里无比珍视的情谊啊。
燕凉竹心脏疼的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着,瞬间急的痛哭出声。
“别走,啊,你别走!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砸在门槛上摔的支离破碎。
可那人分明能听见他的哭求,却还是无动于衷啊。
这个瞬间,淋漓泪眸中突然聚起毁天灭地的决绝!
不管了。
不管周围有没有人。
他不要脸面不要矜持什么都不要了!
燕凉竹猛地朝那人背影大喊出声,扯着哭腔吼的撕心裂肺。
“你骗我!你说等我长大了如果还很好看,你就娶我的!”
“你说等我长大了会娶我的!”
“梅淮安你骗我!”
“啊——”
最后这声尖利哭叫划破天际,黑衣背影终于停了脚步。
燕凉竹呼吸一窒,努力睁大眼睛透过泪光往外看,迫切希望对方能回身看他一眼。
贺兰鸦脸色猛地一沉,也同时抬眼望向殿外。
“......”
就在周围陷入死寂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黑衣背影。
他们看着黑衣背影没回头的抬起胳膊,将手举过头顶晃了晃。
自一片死寂里传回来的嗓音十分平静,平静的叫人听着骨头发凉。
“不娶了。”
“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说完,那人抬步往前走,转过弯儿就消失在众人眼里。
自始至终也没回过头。
一片寂静中,众人又缓慢转头,看向站在门槛边的金色身影。
天色阴蒙蒙的,乌云蔽日。
燕凉竹微张着唇瓣,目光僵直的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脸颊上成串泪滴冰凉的往下滑。
他唇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笑,笑意未落就眼前一黑倒下了。
昏迷前,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不娶了。
不娶了,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淮安哥哥,你好狠的心,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啊。
“......”
“把燕二公子送去迎春楼住着,叫他们燕西的人贴身照顾,务必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许任何人怠慢。”
“是!”
贺兰鸦目不斜视的跨过倒在地上的人,径直往外走。
等他独自踩上走廊时,眸中才浮起笑意。
他没看错,这样的人才配与自己齐肩。
够狠,够毒,够果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