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这会儿突然像是要闹翻的架势。
大家都有些懵,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再说离不离开这种问题,暂且顺着李二妞说不就行了,随便哄一哄就能糊弄过去。
胡三豆正要来劝的时候,梅淮安猛地站起身踢了一脚炭盆!
这一架非吵不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砰!”
随着一声响动,炭盆里的火星子炸出来几缕,又很快湮灭在空中。
他突然的动作把李二妞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吼了。
坐着的众人都抬头看着他俩,周围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动。
一片安静中,梅淮安盯着李二妞的眼睛,嗓音深沉而平静。
“没错,就是嫌弃你。”
“......”
他这句话说完,对面的小孩脸色白了几分。
虽然眼里瞬间就冒出泪花了,但还在执拗的瞪着他,脸上隐隐有些不敢置信。
梅淮安没再犹豫,把这段时间憋在肚子里的话,劈头盖脸就砸过去了,且毫不留情面。
“你天资明明不错,骑射准头也好,体能最初比我都要强一些,剑法又是李将军手把手教你的,你的起点已经比在座的所有人都高了,可你整天是怎么过的?”
“我们晨跑夜练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清晨赖床不起,晚上回营里就满山跑着撵兔子看星星。”
“现在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你活该!你就该留在这儿没出息一辈子,谁都没义务陪你这么玩儿,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
李二妞脸色越来越白,开始偏过头去逃避目光和质问。
梅淮安不许他再逃避,直接朝他逼近两步,目光愈发严肃。
最后,丢出一段能让李二妞彻底破防的话。
“嫌弃你没错啊,凭什么不嫌弃你,你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不嫌弃你的,哦,就凭有个能护着你的大将军二叔?他不会老不会死,能一辈子护着你?”
“......”
一番话说完,帐篷里鸦雀无声。
李二妞像僵尸一样惨白着脸,僵直的站在那儿,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
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是赞同的神色。
梅淮安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弯腰拿起旁边的吸汗布巾,转身走人。
“我去练一会儿,你们聊,想去哪去哪吧,哥们儿义气别在这时候使。”
“哎。”李金斗连忙应他。
陈香也爬起来,准备跟人一起去夜练。
梅淮安弯腰在帐篷边拎起他的佩剑,头也没回的说:“别跟过来,你胳膊有伤就歇着吧。”
“是。”陈香停了脚步。
——
梅淮安出了帐篷才急刹车的站定,缓慢呼出一口气,侧耳听着帐里的动静。
“哇——”
二妞崩溃大哭,旁边的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他,但也没什么用。
那孩子被骂狠了,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哭的撕心裂肺。
他站在帐外听着那哭声,脸上也充斥着不忍,眉头都皱起来了。
一扭脸的空儿,就看见惨白月色下,栅栏那边的李将军正披着袄蹲在雪堆上。
梅淮安神色一窒,抿紧了唇回望过去。
他刚才说的话挺过分的,不知道人家二叔听见多少。
他看过去的时候,李将军脸上并没有怒气。
只有眸底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心疼,但看见他之后很快就藏了起来。
梅淮安走过去两步,压低嗓音小声说:“......对不起。”
李将军没说话,只是蹲在那儿朝他摆摆手:“练你的去。”
“是。”
他没再多说,直接攥着剑往营后宽阔的平原走去。
李万吉耳边听着侄儿的哭声,视线沉重的追随那抹走掉的身影。
在营区里暖黄篝火映照下,黑衣少年的背影形单影只,只剩影子在雪地上被拖拽到修长。
梅淮安知道李将军在看他,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拎着剑挺直脊背。
小二货是他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不想让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更不想让明明有天资的少年埋没一辈子。
真正的朋友不是哄着对方安于现状,而是要用尽一切手段鞭策对方变得更好。
李二妞永远不会知道,在骂他的时候梅淮安自己心里有多急躁。
如果往后二妞还是甘愿平凡,并且从今天起恨上他,那他也认了。
该做的都做了,其余交给天意,交给二妞自己选择。
心说。
我想拽你一把都够不着你的手,小二货,你再不长大就真的跟不上我了。
他一脚一脚踩着雪花往前走,满腔孤勇能让漫天风雪都为他让路。
冷风呼啸,天寒地冻。
他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尖儿,周围热闹的兵帐里传来欢声笑语,但都与他无关。
极致的孤独感让他心绪翻滚。
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去年他父母因车祸双亡,今年春节只剩下梅老头一个人,老爷子这个年该怎么过啊。
这一刻,梅淮安心底的苍凉宛如置身孤岛。
......
——小剧场——
现代。
依山傍水的中式别墅里,保姆喊那爷孙俩下楼吃饺子喊了半天。
书房里,暖呼呼的厚垫长榻上,少年眼泪汪汪的围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身边。
“皇爷爷别走,淮安害怕。”
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书,笑呵呵的拍拍依偎在自己胳膊上的孩子。
“好,安安不怕,爷爷在这儿呢。”
自从孙儿接受不了被禁赛的打击后,精神就出问题了。
起先是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追杀他,确认安全之后,看见他张口就喊皇爷爷。
梅老头纠正很多次,是‘梅爷爷亲爷爷’不是‘黄爷爷’,可惜纠正了也没啥用。
但是没关系,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他这个孙儿从前到处比赛,一年也见不到两次面。
如今不一样了,每天都在他身边围着,陪他喝喝茶看看书,比从前贴心热乎多了。
也许是被退赛的精神打击太大,从小嗜武的孩子突然不爱扎马步打拳了。
但经历过老年丧子的梅爷爷,对这样的情况喜闻乐见。
家里又不缺钱,丰厚的家底足够他们爷孙俩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
梅爷爷现在的脾气也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心想着人呐,只要能有命活着比什么都好。
不管他的孙孙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宝贝孙孙。
等过两年孙孙再大一些,他就找找老友家的好姑娘,给孙孙说门亲事。
爷孙俩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心满意足。
“皇爷爷,等吃了饺子,我们还去看那个里面有小人儿的黑盒子好不好?”
“好,我的安安想看什么电视都好,走,咱们先去吃饺子。”
“哎!孙儿伺候您穿鞋。”
“安安懂事了。”
——小剧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