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九
胡女就那么躺在被子外面，什么都没盖。
他也没睡，一双翠色眸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唐今。
唐今之前都从没怕过他的。
可是现在……
顶着胡女那幽幽凉凉又莫名烧人的视线，唐今闷头伸手，将胡女王被子里抱。
她动作很快，一把胡女揽进被子里后就收回了手，然后背过身去，用背对准了胡女，避开他的视线。
胡女倒是也没有反过来抱住她，只是没一会，唐今就又感受到了从后背上传来的，熟悉无比的捶打。
唐今很想当作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这么睡了。
可是胡女那个手劲她又实在无法忽略。
好一会，唐今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抓住了胡女的手。
黑暗里胡女那双眼睛也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了，但唐今却能感受到他靠得极近的气息。
唐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之前，好像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对她有什么意思……
有吗？
没有吗？
唐今分不清了，她抓住胡女的手，压低声音又认真跟他说了一遍：“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所以，也是不会喜欢他的。
她说得慢，咬字也清晰，生怕胡女有一个字听不懂。
但胡女在停顿了一会后，便又开始伸手推她，拍她，捶她了。
他这会的力气放得很小，可是拍出来的声音却莫名很大。
第一声拍响的时候，唐今下意识看了眼身侧那熟睡着的阿林，见阿林没醒才稍稍松上一口气。
在胡女又给她拍了两声，一声比一声响的时候，唐今也不能纵着他继续了，皱眉一把将他的手按在他身体两侧，抱着他不让他再动。
但很快，动不了手的胡女又开始上他的老本行——他开始咬了。
一下一下地都咬在唐今的肩上，胳膊上，甚至是手上。
他咬得倒是一点都不疼……
但唐今宁愿他咬重点。
最好是跟之前被她按着抽屁股时那样下死嘴咬。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唐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咬还是在亲。
之前胡女反复无常地跟她闹，跟她动手，唐今都没怕过一次。
可是现在。
唐今控制着怀里的胡女，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滚，试图让他背对着自己不要再咬她……或者是亲她了。
可是胡女的力气也真的不算小，认真反抗起来的时候，唐今想要把他翻过去，而不闹出太大动静吵醒身边的阿林，就变得很困难了。
就这么你转我我反过来转的，不知道僵持了有多久。
终于，唐今还是僵硬地低下脑袋，在胡女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下，胡女又跟之前一样老实下来了。
这招又变得管用了，可抱着怀里的胡女，唐今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感到庆幸了。
良久，唐今还是没有忍住，再次压低声音在胡女耳边说了第三遍：“我真的不喜欢女人。”
她真的说得很真诚。
胡女的目光微闪了闪。
黑暗里，唐今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没多久，她开始听见怀里的胡女的声音。
低低哑哑的，有些粗。
但因着他说得小声，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唐今也没有听出来异样。
她只听见他说：
“你先……的。”
你先的？
他汉话不好，字眼说得其实没有那么清晰，有些字的读音都是偏的。
但唐今却意外地听懂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先亲我的。
唐今皱眉。
他这话的意思是……难道他真是想让她感同身受一下，突然被同性亲上一口会是什么滋味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女现在的表现就只是在报复她之前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了。
那唐今也不用对此感到怪异慌乱了。
但唐今还没有松上一口气，怀里的胡女就接着开始往外冒字眼了。
你先亲我的。
所以。
“你……”
那双翠绿凤眸幽幽抬起，冰凉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唐今脸上，观察着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他开口，异常沉重的两个字眼清晰砸在唐今耳边：
“娶我。”
……
寒风呼啸的声音似乎从营帐外钻了进来，轰轰回响在唐今耳边。
过去好半晌，她没有反应，胡女微微眯眸又伸手在她腰上推了一把，唐今才真的回过神来。
她很想装作没有听懂胡女刚刚的话。
可是她一回过神来，那双幽绿幽绿盯得人心慌盯得人后背发凉的跟蛇一样的眸子，就还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娶……
不知道为什么，唐今脑海中蹿出了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连“亲”都不会说，居然会说“娶”。
还说得这么标准。
让她连假装听不懂都做不到。
唐今也静静跟怀里的胡女对视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她声音干巴，“我是女人……”
她像是不知道胡女知道这件事似的、
胡女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冷冷呵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知道她是女人怎么了。
她是女人就可以随便亲人，就可以亲完人不负责了吗？
——唐今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这么一句直往她脊梁骨上戳的冷飕飕的话。
唐今本来想用来辩驳话语也全都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堵得再也说不出其他。
……确实。
就算对方是女子，她也是女子，那也不能随便亲人家的……
亲完就得负责……
唐·老实人·今这回是真的有些慌了。
又跟胡女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唐今还是有些僵硬地松开了他，要背过身去，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
胡女揪住了她的领子，不让她转身，她再强行要转，胡女便又下重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就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了，是一掌拍下去声很响很响的问题。
他那一掌拍完，唐今另一侧躺着的阿林便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身后的胡女还想拍第二掌，唐今立时便回过身去紧紧按住了他的手。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慌，但就是慌。
唐今看着怀里的胡女也有些生气了。但之前生气唐今还能收拾他，现在……
唐今都不知道还能怎么收拾他了。
那双幽绿眸子也那么冷冷地盯着她，像是在跟她犟似的。
好一会，身后躺着的阿林慢慢呼吸又平稳，重新睡了过去，唐今才稍稍安了些心。
可她刚安心没有多久，怀里的胡女又折腾了起来。
唐今真气了，将他按着压低了声音：“别闹了……”
到底要怎样？
胡女也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但他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娶我”的话，只是看了一会唐今的眼睛后，将视线下移，定在了她的唇上。
唐今平日觉得自己已经够笨够直了，可是这会……
她突然又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笨，不够憨直。
不想亲，但不亲胡女又要闹，再这么闹下去她今晚别想睡了，指不定还要吵醒一旁的阿林……
唐今脸色灰沉沉的，好半晌，在胡女又要制造点什么动静出来去吵醒床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唐今还是闷头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她只想着抿紧嘴这么碰一下就行了的……
可是她亲过去，碰一下就要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追了上来。
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着，就成唐今被他给亲上了。
虽然他也只是那么凑上来嘴巴碰嘴巴的，可是……
却碰得很久。
唐今就那么僵着跟块木头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去多久，胡女终于离开。
那张带着些异域风情的脸颊上，又晕开了像是胭脂一样漂亮好看的红。
胡女也没再闹什么，闷头转过了身，像是要背对着唐今睡了。
可是还不等唐今松上一口气，他又忽而伸来手，抓住唐今的手往他腰上去……
唐今还是不敢动。
不过。
怀里的胡女不再闹了，唐今盯着胡女的后脑勺看了一会，最后也还是闭上了眼睛。
什么胡女亲她，要她娶他的事……
再说吧。
睡觉要紧。
唐今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最后，整个营帐里，整个床上，还清醒着睁着眼睛没有睡的，就只剩下了胡女一人。
他脸颊还热着，特别是在身后的人睡着了，不仅没有将他推开反而又习惯性地将他的腰给搂紧了的时候。
他脸上的热意就更重了。
但这……绝非什么，羞窘的。
他只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有些……
不自在罢了。
胡女低敛下眸子，抿唇让自己慢慢冷静下去。
在河边，在他听到声音回头看到那陈人的时候，他突然就想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天下来为何那样焦躁不安。
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个叫“阿林”的少年。
是因为陈人……对那阿林亲昵纵容，远超于对他的态度。
那陈人是心好，而且并不只是对他一人心好。
她的好……是可以被他人分享，抢走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产生了不安全感。
他现在的处境，必须想办法去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
陈人好，那他就更要确保她能对自己一直好下去……哪怕是用一些，不太入流的……勾引手段……
那个阿林就惯会讨好她的……他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但也不能做得比那个阿林差了。
而且对别人也就罢了，对那陈人……
他都不用担心那个陈人真会因此对他做些什么。
那陈人都说了自己是喜欢男人的，而在那陈人眼里他是个女人，不管他怎么做，那陈人都不会真的对他如何……
他只要假装要那陈人对他负责，让那陈人觉得自己日后该对他更好……或者觉得该想办法更早一点送他离开，就成了。
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利用这个陈人……
思绪逐渐被理清。
心里那一股隐秘的悸动涟漪也逐渐平复。
胡女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热源，良久，也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只是为了……利用……
……
第二日唐今睁开眼时，怀里本该背着她的胡女已经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了。
营帐外的天还没亮，营帐里也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楚一点胡女的五官轮廓。
就这么看也足够好看了。
唐今是不敢多看的。
她也不去想为什么胡女又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了，只是慢慢从胡女身下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被窝，准备去弄早饭热水。
但在她穿好衣服要出门的时候，看着床上隔着一段距离盖着同一床被子的阿林跟胡女，她动作又顿了顿。
少顷，唐今将阿林带来的那床被子拿过，掀开阿林那一侧的被子给阿林单独加盖了一层。
虽然还是盖着同一床大被子，但这样一来就无形将阿林和胡女隔开了。
这当然是为了保护阿林了。
唐今的动作很轻，但阿林平日里也起得早，唐今帮她重新盖上那床大被子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模糊瞥见唐今的身影，她便伸手拽上了唐今的衣服，“阿姐……”
刚睡醒，她都忘了要压低嗓子说话了，发出来的声音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清越。
唐今揉了揉她的额头，“再睡会。”
阿林还拽着她的衣服，一时没有说话。
但醒了会神后，她直接拽着唐今的手坐了起来，不睡了，“我跟你一起，阿姐。”
今日是年节，她特意来营地里找唐今，就是为了今日陪唐今一块过年的。
唐今见她确实是醒了，也就不拦着她了，帮她拿过衣服看她穿上，两人便一块起了床。
寻常人家过年，总是会准备些好菜好肉留待晚上一起吃，营地里没这条件，所以唐今原本是想着在河里抓条鱼，弄点野菜，晚上炖个鱼汤野菜汤就算完事了的。
但阿林这次过来，不仅给唐今带了新做的鞋子，还带了半只腊鸡，和一块巴掌大的肉。
虽然也不算多，但是凑合凑合，也能弄出一顿像样的年夜饭。
两人一起洗漱完，唐今便又带着阿林去河边抓鱼了。
昨天那鱼她本来要留着今天过年吃的，但因为阿林来了，她就提早做了，这会得再抓一条大的回去才去。
要是能多抓几条就更好了。
抓鱼唐今是好手，阿林虽然不太会，但也跟在旁边帮忙打下手，顺便绕着河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野菜，小虾小蟹之类的。
两人一直忙活到接近中午，才拎着满满一篓鱼和野菜回去。
“阿姐，我想吃烤鱼了，你给我做好不好？”两人出来都没吃早饭，回营帐的时候阿林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了，她也赖上唐今跟她撒娇要吃唐今亲手做的烤鱼。
平日里唐今是舍不得做烤鱼的，又废柴火烤出来的鱼还会缩水容易吃不饱。
但难得阿林来一次，而且昨天胡女也坐那劈了那么多柴，应该够烧火烤鱼的，唐今就点头答应了。
阿林欢呼了声，抢着帮唐今拎过鱼篓就跑进了营帐里。
唐今还没进营帐，就听见阿林主动跟另一人说话的声音，“小翠姐，你醒了？”
唐今的脚步当时就是一顿。
片刻后，她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胡女确实已经醒了。
虽然醒得比唐今跟阿林晚点，但其实胡女也早就起来了，只是他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两人去了哪里，在这营地里他又不能随便走动，就只能待在营里等两人。
唐今进去的时候，刚好瞧见胡女放下手里的斧头。
地面上散落着一堆木头木屑，昨天就已经劈过了的柴火，他又拿出来再劈了一遍。
泥地上还横亘着不少被斧头狠狠砍过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地上散着的是木头木块，但唐今却好像看见了一滩流露出杀气的鲜血。
阿林心情好，跟胡女打了个招呼后便主动给他看起了那一篓鱼，跟他分享起早上和唐今出去抓鱼的趣事。
也不知道胡女有没有听懂吧，反正唐今走进营帐里的那一刻，那一双冰凉凉的翠色眸子就直接盯上了唐今。
唐今也不吱声，走到角落里拿起几块堆着的石头，便准备弄个土灶烤鱼。
好一会，阿林也发觉不对了。
她顺着胡女一直盯着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自家阿姐那沉闷结实的背影。
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翠姐。
小翠姐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那双冶丽的眸子微横过来，冷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直接垂下去安静劈柴了。
虽然只是很平常的一眼，小翠姐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阿林还是感觉到了一分微妙。
心里原本压下的那个怀疑，又一次升了起来。
她如今在凉州城中的一个小倌馆中做活，见过许多喜欢男人的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事，也是隐隐有听人说起过的。
自家阿姐那般厉害，之前就有那什么主将骚扰阿姐了……
如今这个小翠姐，又是被阿姐亲手救下，又是和阿姐一起生活了这般久……
自家阿姐虽然脑筋愚直了些，可是性格沉稳身手好，对人也好，谁跟阿姐相处上一段时日都会喜欢她的。
这个小翠姐本来就是被阿姐救的，在相处中偷偷心悦上阿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但越是这么想，阿林就越是皱紧了眉，开始生出担忧。
毕竟她知道，自家阿姐虽然一直扮男装，但还是喜欢男子的。
若是自家阿姐喜欢女人……
阿林的视线又偷偷在胡女脸上打量了一下。
小翠姐长得这般标致……说上一声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要是阿姐喜欢女子，让小翠姐配她阿姐倒也不是不行。
可阿姐不喜欢女子……
那这就变成一个麻烦事了。
……
在阿林皱眉沉思之际，一旁的唐今已经弄来了泥巴石头，准备搭临时土灶烤鱼了。
刚简单摞了两块石头，抬头一见阿林还拿着那篓鱼蹲在距离胡女不远的地方发呆，她就开口喊了声阿林。
阿林回过神，唐今便将旁边摆着的一桶水提到旁边，顺便递了把刀。
阿林明白她的意思，便拎着那篓鱼坐到水旁，接过刀，准备开始处理手上的鱼了。
可是视线转到开始低头搭土灶的唐今，阿林没忍住又开始担忧起来了。
自家阿姐的脑筋有多直，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先前那个什么臭主将都把阿姐叫去营帐里喝酒骚扰了，她当时听着都气人，听着都快担心死阿姐了。
可阿姐居然都没反应过来那主将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被她说穿后阿姐才明白过来。
自家阿姐对这种事完全不懂，而那小翠姐……
小翠姐本就跟阿姐住一个营帐，同为女子阿姐对小翠姐也几乎是毫无防备，要是小翠姐和那袁主将一样，偷偷骚扰她阿姐……
她不是想把人想成坏人，可是毕竟有之前的例子在，自家阿姐又是那样的性子，她就忍不住有些担忧了。
担忧那小翠姐其实已经偷偷骚扰过她阿姐，只是她阿姐都不知道那是骚扰……
心里空空的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在一旁的唐今起身要出去再弄点泥巴回来的时候，阿林干脆放下手里的鱼，跟了过去。
……
“阿姐。”
唐今刚扫开一处雪，准备挖点泥巴回去弄土灶，就听见身后一声喊。
回头，就见自家小妹正一脸担忧地走上来。
唐今正想问她怎么了，阿林就蹲过来，开始小声问她了，“阿姐，你之前是跟小翠姐一块睡的吗？一个被窝？”
唐今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个干嘛，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阿林眼底的担忧渐渐浮了起来，“那你们一块睡的时候，小翠姐她有没有……碰过你？”
“……碰？”唐今听得有点奇怪。
知道自家阿姐的脑子想不清楚这种事，阿林便干脆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就是，她夜里头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蹭到你边上来，挤你、抱你、要贴着你睡……或者说什么天冷，要你搂着她睡的？”
“……”
唐今慢慢撇开眸子，有些不太自然地避开了阿林的目光，“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