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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不带感情起伏的简短话语冷冷落地,声音没有多大,却震在所有人的耳边,令人无法忽视。

看着站在底下那一道沉闷而挺拔的身影,良久,贾铮略有几分微妙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地抚上了自己那一抹山羊胡子。

贾铮没说话,营帐中的其他人一时也都没有说话。

袁主将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唐今,像是要看看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而唐今旁边不远处,袁主将的那名手下也站在那里,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唐今,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走该留。

不知过去多久,营帐中终于响起一道声音。

贾铮带着些许疑惑,不解地看向唐今:“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袁主将这会也反应了过来,立马警告似的瞪了唐今一眼:“唐今,你可别说些什么胡话。”

唐今看了袁主将一眼,便直接将目光转向了贾铮,“我要这规矩。能要吗?”

贾铮一时没有说话,旁边的袁主将看向唐今的目光也愈发不善。

应该说不仅是袁主将,营帐里还守着的其他男人看向唐今的目光中,都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不善。

军妓这事,说出去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是对营里的男人们来说,却绝对是一件好事。

听说主将买了个胡女要留在营里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激动得上蹿下跳,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原想着以后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结果这个唐今却突然跳出来说什么西凉军的规矩……

周围射向唐今的一道道目光不是充满恶意,就是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而贾铮这会似乎也思考完了。

他还是那张笑眯眯的和善面孔,不过说出来的话语,却有那么点要打太极的意思:“这规矩,是向来就有,一直就有的规矩,你何须跟我要呢?”

旁边的袁主将听了,立时就想打圆场,“贾大人说的是……”

但唐今没等他说话,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回贾铮:“规矩从来便有,无须向任何人要,可若人不遵守规矩,这规矩便是形同虚设。”

唐今没兴趣跟他们打太极,索性便将话说得更直白些:“今早我看见有人押了个胡女回营,说日后会让她留在营中为妓。这不合规矩,不该存在。”

唐今平静冷淡不含情绪的几句话语,顿时让营帐中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了。

帐中一道道目光射向唐今,都带上了强烈的愤懑。

像是生怕唐今会阻了他们的好事。

但眼神这种东西,对于足够强大的人来说,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唐今只直勾勾地看着上首的贾铮,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这规矩,我能要吗?”

她不像是真的在询问贾铮这规矩她能不能要,而像是在逼着贾铮开口,回答她能。

事实上,虽然西凉军的名声早就已经成了笑话,但面对唐今这个问题,贾铮也只能回答“能”。

但贾铮并没有回答。

他笑了一声,也不再那么优哉游哉地继续把他的山羊胡子了,而是拂袖起身,从位置上走了下来。

他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只是比刚刚对待唐今时那热络的样子明显要冷漠了许多,“既如此,便先去看看你口中的那位胡女吧?”

袁主将见状,直接就给站在营帐门口的人递了一个眼神。

那人接到暗示,刚要偷偷退出去叫人处理那胡女,肩膀上蓦然一重,一股像是要直接捏碎他肩胛骨的巨力将他按在原地,不得动弹。

那人扭头,就对上了唐今那双沉沉的冷眸。

“大人还没走。”她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贾铮是在场官职最高的,他还没走,按规矩,谁都不能走他前头。

肩膀上的巨力捏得那士兵龇牙咧嘴,偏偏还不敢叫出声,只能低头模糊应了一声开始装鹌鹑。

唐今也没为难他,让开路,让贾铮走到前面。

贾铮拍拍袖子,什么都没说。

贾铮都带头走了,袁主将此刻就是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了,

他抬脚走下位置,从唐今面前走过的时候,一双幽黑的眸子直接狠狠剜了她一眼。

唐今没有说话,只是紧跟上两人,朝着那胡女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胡女被关的地方离袁主将的营帐不远,等众人到地方的时候,刚好瞧见一群士兵围在那窄小的铁笼周围,想凑近又不敢靠近。

原因很简单。

在那铁笼前边的土地上,正撒着一大摊血。

之前跟唐今见过几次的一个副将上来,看清站在前头的贾铮,顿时间张开的一张嘴又合上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不该说。

最后,还是在袁主将的一声冷呵下老老实实地说起了眼下的情况。

这情况也简单得很。

就是营中有些人听说了这胡女的事,便按捺不住心里头的痒,跑过来,想要一睹芳容。

也不知道是谁先掀开了那胡女身上裹着的麻布,据说那一张脸是惊为天人,直接就看得一群许久没见过女人的兵流哈嗓子了。

这没看见脸蛋之前一群人还能忍着,这看见了脸蛋之后,这群人就有些忍不住了。

趁着看守这胡女的士兵去吃晚饭了,就有几个人偷摸着过来,想要对那胡女做些什么。

结果没想到。

那胡女的身上居然还藏了一把小刀。

而且那胡女似乎还有些身手,一刀子过去,直接就喇了那几个畜生的喉咙,当即就是一片鲜血四溅……

“那几个人都送去军医那了,但……”后面的话副将没说了,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那几个人是多半救不回来了。

喉咙可不是别的地方,伤口一旦深了,那就是神仙难救,活不成的。

见贾铮跟袁主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副将反而有些忍不住了,“将军,那娘们实在太烈了,还害了我们这好几个弟兄……”

“贾大人。”

平静的声音径直打断了副将的话。

唐今看着蜷缩在那铁笼里,瞧不清模样,但暴露出来的些许苍白肌肤上都遍布可怖淤青伤痕的身影,再一次问旁边的贾铮:“这规矩,我能要吗?”

周遭人都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疑惑不解地看向为首的贾铮。

贾铮轻把着胡子,微微沉吟,仍是一副若有所思还需思考的模样。

袁主将冷冷扫了一眼唐今,又对着贾铮开口:“先前如何不论,此女现在确实伤了军中的几名将士,按律……”

既然无法将这胡女留在营中,那就直接斩草除根。

可袁主将的一句话都还没说完,那平日里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今儿个却格外话多的青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逼良为娼,按律,当斩。”

低沉的话语冷冷落地,唐今看向袁主将,一贯沉闷的那双眸子愈发幽沉:“按西凉军军律,当处一百军棍,逐出军中,永不得回营。”

袁主将表情愈僵。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一时攀升至了巅峰。

袁主将微眯眸子,还欲说些什么,唐今就忽而开口,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将军,需要此女吗?”

透亮得像是月下湖水般的一双眸子,直直看进袁主将眼底,像是要将他试图掩盖的那些腌臜事全都照出来。

袁主将瞳孔顿时一缩,没有说话,但表情却凝滞着,愈发僵硬。

而说完那句话后,唐今也没有再说别的,又将视线转回了那个铁笼上。

铁笼的周围还掉着不少石块木块。

光是看一眼唐今便能猜得到,定是周围那些怂包,想要泄愤但又不敢上前,怕跟前面的几个人一样被割了喉咙,便站在远处,朝笼中人投掷石块。

唐今再次开口,平静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真正的冷意:“贾大人,这规矩,我能要吗?”

周遭一众人都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了她。

这还是唐今入营一年以来,在战场外,众人听她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大声说话当然并不一定能威慑到人了。

可那道声音中压抑着的肃穆冷意,却是令所有人都有种后脊发凉的紧迫不安之感。

贾铮微微偏头,视线扫过旁边的袁主将。

袁主将此刻已经闭上了一张嘴,黑沉着脸不再说话。

这两者间的角逐结果已出,其实贾铮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可是。

他看向一旁的唐今,“唐今,你可知你这般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样的后果?

唐今没有说话。

能有什么样的后果,无非就是继续被营中的其他人排挤,继续被袁主将针对穿小鞋。

见她毫无动摇之色,贾铮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收回之前对拔列兰眼光的那一点怀疑,他承认,唐今此人确实是个有魄力之人。

可惜。

这脑子,实在是太过愚直。

何必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区区胡女,断送自个的前程?

贾铮的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可惜。

当然不是对唐今此人的可惜,而是对他原本能在军中培养一个自己的人,但此刻却有可能会希望破灭的可惜。

忽而,贾铮轻嘶一声,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能保下唐今前途,拉拢唐今但又不怎么得罪袁主将的折中法子。

“不论如何,此女确实伤了军中将士,这样吧唐今,今日便由本官做主,将此女赏赐给你,你用你的军功来替此女免去死罪,日后此女就只跟着你一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