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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四年,初春,三更时分,临安城,武林门外,草市。

草市沿江数万家,居民稠密﹐商铺店肆林立﹐交易繁盛﹐与临安城郭以内的原有市区﹐无区别,甚至更为热闹。草市里房屋高矮不一,密密麻麻,街道密如织网,也是某些作奸犯科之事的上佳场所。

天地笼罩在一片晦暗阴沉中,街道上路人绝迹,冷风呼啸,树枝摇晃,不时有落叶从树上摇下,寒冷和落寞,充斥着深夜。

街尾的“孙家粮店”门口,风吹的两盏发白的灯笼左右摇摆,昏黄的灯光上摇下晃,照亮店门口巴掌大的地方。

“都弄清楚了?不会出错吧?”

一处拐弯墙角,数十黑影蹲立,领头的一黑影向旁边一人问道。

“放心吧!曹镇长,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骗您!这地方闲置已久,要早些动手,省得他们又溜了!”

回答者压低声音,信誓旦旦,还不忘提醒。

“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嘴巴管严点!”

曹镇长向着黑影,一本正经叮嘱。

明察暗访了半年,放长线钓大鱼,明线暗线,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曹镇长尽管放心,小人还想多活两年呢!不过你们当心点,这些家伙穷凶极恶,手里都有家伙,可得小心点!”

大宋刀剑枪矛公开售卖,虽然有审核规制,但难免有刀枪兵器以各种方式流入居心叵测之徒手中,用来作奸犯科。

“董二,有心了。”

曹镇长拿出一叠会子,递给了董二,后者连连致谢,小心翼翼把钱装好。

曹镇长转过头来,对着旁边蹲着的另外一个黑影,轻声细语。

“洪相公,这些小事,你根本不用来。难道我带着禁军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曹镇长姓曹名义,因为西北战场腿部受伤,不得已退役,便得了临安府仁和县仁和镇的副镇长职位,主管本镇治安。

至于仁和镇这个“镇”官府机构,显然也是新皇治下的乡镇一级新机构的新产物了。

“曹镇长,不是我不放心,而是假币事关重大,关乎国本,陛下在后面盯着,我不得不过来。你不知道,徐主事现在还没有歇着,就在反贪司衙门等咱们的消息,恐怕就是要向皇帝禀报假币此事!”

洪天锡,这位兴庆二年的新科进士,最终还是听从皇帝的建议,进了反贪司,在两浙反贪分司主事徐良下做事。

“原来是这样!”

曹义吃了一惊,随即一本正经。

“洪相公放心,这一次一定把这些家伙连根拔起!”

皇帝亲自过问,怪不得禁军都出动了。这么多朝廷大员盯着,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旁的董二听得清楚,暗暗汗流浃背。想不到九五至尊的皇帝,也盯上了假币这件事情。这些造假币的家伙,可是要倒大霉了。

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向曹义多要些赏钱。

曹义看了看天色,轻声一句。

“传令所有人,准备抓人,违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军令传下,无数持枪执弓的禁军从黑暗中出现,犹如幽灵一般,他们很快团团包围了“孙家粮店”,贴着墙根,与夜色融为一体。

曹义一瘸一拐到了店门口,冷冷挥了挥手,一些禁军小心翼翼,从黑暗中爬墙,攀缘而上。

“谁……”

禁军从墙上跳下,终究还是惊到了院中警戒的汉子,一人开口问道,二人一起抓刀提枪,提高了警惕。

“嗖嗖”声响起,几支弩箭急射而至,二人胸口咽喉中箭,应声而倒。禁军蹲在院中,严阵以待,似乎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弩箭声和倒地声,并没有引起屋里人的警觉。

店门被打开,禁军们鱼贯进了院子,店门又被轻轻关上。

禁军进了院子,两排禁军弓弩手守在院中,前排蹲下,后排站立,弩弓平举,锋利的箭头对准了正房。另外的禁军向前到了正房周围,一些手持长枪,一些人手里的震天雷拧开了铁盖。

曹镇长和洪天锡进了院子,院中两具尸体赫然在目,显然是对方被射杀的警戒人员。

曹镇长点点头,几名禁军来到正房外,紧贴在了房门口两侧。

粮店占地面积大,前后院堆有杂物,中间一间两层主屋横跨东西。屋里灯火辉煌,但因为墙壁门窗都用黑布遮挡,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

“都快点!天快亮了!”

房间里面,一个四旬左右的文士低声叮嘱着忙活的男男女女,脸色阴沉。

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由不得他不紧张。

而在他面前的长桌上,堆满了一叠一叠的会子,会子上面,“行在会子库”五个大字,“大壹贯文省”,“敕伪造会子犯人处斩……”等字迹清晰。

一些男女正在小心筛选,整理分类,捆扎整齐,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而在房间各个地方,一些彪形大汉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监督着房间里众人的一举一动。

“都快点!别偷懒!”

一个相貌堂堂、青袍黑幞头的大汉跟着轻声一句,走过来宽慰着文士。

“李大官人,这几天大家伙天天熬夜,都累了。你多担待些。”

“孙二,我也没办法,上面有人在催。官府追查得紧,不得不小心。”

嘴里说着,文士还是坐了下来,孙二赶紧给文士添上热茶。

“李大官人,放心吧!这里偏僻,大家伙行事又小心,绝不会出岔子!”

“希望是这样。不知怎么地,我这右眼这几天总跳,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大官人端起茶,心不在焉慢慢饮着。

“李大官人,已经三十多万贯,不少了。上面……”

孙二轻声细语说道,手指指了指二楼。

这上面的人,恐怕都有些来头。

“孙二,做你的差事,拿你的那份,不要打听,也不要多管闲事。问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李大官人眉头一皱,孙二连连点头,不再说话。

李大官人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

“孙二,你亲自出去看看,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孙二赶紧答应一声,刚走到门口,外面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低声传来。

“二哥,外面冷,给口热茶喝。”

“这些王八蛋,嘴还刁!”

孙二从门口一侧的蜂窝煤炉子上提起茶壶,拿了碗,过去打开了房门。

“……快……跑……”

孙二手中的茶壶和茶碗掉在地上,“跑”字嘶哑,跟着身子被踹倒,摔在地上。

“都别动!全趴下!”

“反抗者死!”

房门被撞开,禁军们纷纷涌入,他们几人一组,奔向房中个个角落,一些禁军弩弓纷射,手持利刃的壮汉纷纷倒地。一些禁军纷纷奔向二楼,凡是站立者纷纷刺翻射倒,毫不留情。

孙二身子被踹倒的同时,李大官人动若脱兔,起身急奔身后的后门,门刚拉开,就被几支明晃晃的枪头逼了回来,蹲在了地上。

“饶命啊!我们就是帮忙印会子,都是被他们强迫的!”

“我们都是无辜啊!饶命啊!”

禁军们凶神恶煞,房间里有人求起饶来。

“蹲下!再说格杀勿论!”

禁军们不为所动,冷气森森。

二楼上,惨叫声打斗声不绝,似乎有人破窗跳楼,跟着后院的惨叫声传来。一楼抱头蹲地的男女们,包括李大官人,人人脸色如土,大气都不敢出。

禁军四面八方,层层封锁,除非飞天遁地,否则无路可逃。

厮杀终于告一段落,曹镇长和洪天锡进了屋子,洪天锡来到桌边,拿起一张散落的崭新会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会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伪造者处斩”,这些人胆大包天,果然利益驱使之下,铤而走险。

看这些印出来的会子,恐怕得有几十万贯吧。

“曹镇长,上面还有!”

几个禁军从二楼下来,背着几个布袋,到了曹镇长和洪天锡跟前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印好的会子。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被押了下来。

“杨管事,久违了!”

洪天锡看着临安城赫赫有名的“杨氏金银铺”的管事,冷冷一句。

此人不认识他,他却对此人了如指掌。

堂堂的“杨氏金银铺”,经营钱币,还来买假币,知法犯法,恐怕要完了。

“饶命啊!饶命啊!”

杨管事面如土色,喃喃自语,瘫倒在地上。

“李大官人,你的瓷器铺以次充好不说,现在还做起了假币买卖。你想过没有,你的妻儿老小将来怎么营生?”

洪天锡目光转向李大官人,摇头叹息,李大官人跪地磕头,“邦邦”作响。

“上官,饶命啊!我全招!我全招!都是刘巡检在买卖假币,我只是个跑腿的啊!”

“李大官人,回去了好好招认,力争宽大处理,立功越大,罪责越轻!”

洪天锡摆摆手,禁军把李大官人带到一边。

“洪相公,这是会子铜版!”

曹镇长拿着伪造的铜版,满脸喜色递给了洪天锡。

“曹镇长,所有会子、纸张、颜料,印刷机器等等,全都带回反贪司衙门!”

洪天锡拿着铜版,轻声一句。

禁军们押着犯人们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

看着东方渐渐泛亮的天际,洪天锡长出一口气来。

假币案,终于对皇帝有个交待了。

听说皇帝要成立什么银行,专门对付假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