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蓁蓁把那锅咸肉春笋煲盛到了个带盖的老式搪瓷盆里,然后又是做了个酸辣炝黄瓜和水蒸蛋。
她做水蒸蛋有自己的秘诀。
那就是打两个鸡蛋在碗里搅散,放入两倍左右的温开水,搅匀以后用滤网过滤下,然后盖上盖子放入锅里蒸上七八分钟。
这么一来蒸出来的水蒸蛋嫩滑而又弹软,上面平滑如镜。
不会有孔洞。
姜蓁蓁这会儿要把沥好的米饭重新放入锅里蒸上十几分钟,蒸蛋正好也可以放在饭上面,这么一来还能节省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待她忙碌完以后,一扭头就看见汤圆和元宵两个小家伙正站在门框后面歪着头看她,两个小孩儿原本就长得软糯可爱,乌黑而又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看起来就跟小猫儿似的。
可爱得很。
“怎么不在屋子里坐着呢?”
姜蓁蓁拍了拍身上不小心沾上的草木灰,然后又是轻捏了两下两个小孩儿软软的脸蛋,脸上笑眯眯的,声音轻柔,语速不疾不徐,宛如淙淙溪流般淌过心间。
“小心外面太阳把你们晒伤了。”
“陪娘!”
“想陪着娘!”
她这一问元宵和汤圆他们哥俩便是争先恐后的回答了起来,那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模样既雀跃又得意。
仿佛是想在姜蓁蓁面前好好表现。
姜蓁蓁听得扑哧一笑。
她那颗心已然是软化成了一滩柔和的春水,这会儿仿佛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酸涩的泡泡,“你们都是好孩子,心意娘已经收到了,只是站在这儿累不累呀?”
“不累。”
汤圆嘿咻一下把身后的小凳子举起来给姜蓁蓁看,圆圆的下巴得意的向上一抬,声音奶声奶气的,“我和哥带了凳子。”
元宵似乎颇有点不好意思。
这会儿侧过脸去哼哼唧唧的没说话。
“两个小机灵鬼。”
姜蓁蓁哭笑不得。
一想到两个孩子排排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不停往自己这边张望,她就觉得那副场面像是一首听过的儿歌——
排排坐,吃果果。
.
姜蓁蓁厨艺本来就好,那咸肉春笋煲一做好、浓郁的香味儿便是随着风飘了出去。
大人们还坐得住。
顶多是咂巴咂巴嘴,就着空气里那股肉香味儿猛扒碗里的饭,而小孩儿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了,这会儿他们七嘴八舌的对着家里的爹娘爷奶嚷嚷着:
“这个味儿好香啊!”
“娘我也想吃肉!”
“这年不年节不节的吃什么肉,再说这肉不仅要花钱还要票,你当你娘是仙女啊连肉都能给你们变出来,不吃饭就拉倒,我现在就把你们的碗给收了!”
家里大人把孩子一通臭骂。
更有几家响起了打孩子的呵斥以及哭声。
末了她们还忍不住酸溜溜的小声嘀咕道:
“那姜知青到底是啥家庭,她会不会过日子啊,这平白无故的就开始炖肉,那手里还能存下几个钱吗,也就卫骁那种混不吝的混混才会娶这种手里漏财的……”
“小声些。”
“别让卫骁那狼崽子听见了,我是见他一面都犯怵。”
“而且姜知青刚到咱们村的时候你是没看见,她身上的裙子多精巧漂亮,脚上的那双小皮鞋听说在百货商店里才能买到,一双就要十几块,当初我瞥了她一眼,差点以为她是从哪儿来的仙女呢。”
“再说她娘家动不动就给她汇钱寄包裹,她手里可不缺钱呢。”
可惜——
竟然嫁给卫骁那个混不咎的了。
村里人谈到这里便是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了,然而与姜蓁蓁他们家隔了几户的老寡妇却是看向她家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她恶声恶气的说道: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而已,吃那么好做什么,我家乖孙现在还饿着肚子呢,而且长着那么一张祸水脸,谁知道这买肉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一直都看不惯这个城里来的知青。
长得一副娇滴滴的狐媚子模样,还不能吃苦,这么些年也没见她下地干过几回活儿,不仅如此还总是穿着那裙子在村子里面四处招蜂引蝶,简直是不守妇道。
呸。
这老寡妇的男人姓王。
她年轻的时候男人就出意外死了。
只不过她也没改嫁,这么些年以来都是她自己一手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长大,前几年因为家里没了顶梁柱、儿子又小,所以只能由她来下地干活儿挣公分。
人干活儿久了就憔悴。
因此王寡妇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上十几岁。
好不容易儿子王根苗长大了娶媳妇儿,媳妇儿又给他们王家生了个大胖孙子,那段时间王寡妇去哪儿腰杆子都挺得笔直,然而好景不长,王根苗那个媳妇儿跑了。
听说是王根苗打老婆。
那小媳妇儿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露出来的手臂和脖子上都有还没消下去的青紫,看着就格外吓人。
在那以后就没女人瞧得上王根苗了。
外加上他们家穷,也出不了多少彩礼钱,孙子王向东就成了王家的独苗苗。
王寡妇把他当成金疙瘩来疼。
宠溺得不像话。
“奶,我也想吃肉!”
王向东舔了舔嘴唇。
他看着王寡妇,知道奶奶对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会儿他不满的拍了下桌子,“凭啥卫淮卫安他们两个有肉吃,就我没有,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吃到肉!”
不管他奶奶是去偷还是去抢,反正只要给他弄来肉吃就行了。
王寡妇家里哪有肉。
那桌上的鸡蛋还是她扣扣搜搜攒下来的呢。
她琢磨了半晌,突然一咬牙拉着孙子的手向姜蓁蓁家里走去,“走,咱们去问那姜知青要两块肉吃。”
东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全村恐怕都找不出比他更可怜的娃,姜知青面皮薄心肠软,说不定会看在她家东子过了这么久苦日子的份上,分他几块肉尝尝味道。
再说——
不过两块肉而已,姜知青手头宽裕,应该不会计较这点东西。
想到这里王寡妇拉着王向东走进了院子里,她贪婪的嗅了一口空气里的香味儿,咽了下口水以后才是扬起声音喊道:
“姜知青。”
“你家做什么东西这么香啊,隔得老远都能闻见味儿了,我看你那搪瓷盆里好像装了不少,这份量你们家应该也吃不完,不如你分我们家东子吃一口吧?”
姜蓁蓁蹙了蹙眉。
这谁啊?
甜水大队竟然还有这么脸大如盆的人,非亲非故就问别人讨肉吃。
这年头谁不知道肉精贵。
而且别说是一盆咸肉春笋煲,就卫骁和两个孩子那大胃口,再来几盆他们也能照样吃干抹净、连汤汁都蘸窝窝头吃了。
“不行。”
她摇头拒绝。
姜蓁蓁清楚王寡妇就是来占便宜的。
这种人不能纵容。
倘若一旦开了这道口子,王寡妇非但不会感谢她,反而还会觉得她就是个冤大头,下回遇见她以后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听到姜蓁蓁的回答王寡妇却是出奇的愤怒:
“不就是一块肉吗,姜知青你怎么这么抠门,而且我们东子从小没了娘,他这么可怜,你有一盆肉分我们家东子几块儿解解馋又怎么了!”
姜蓁蓁眸色一冷。
她语气略带几分嘲讽,“不就是一块肉吗,那怎么不见你把肉往我家送啊,况且你们家东子没娘是可怜,但他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找他爹要肉去啊!”
“还是说——”
她故意停顿了下,“是你家东子他爹的确出了什么意外,我没得到消息?”
王寡妇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姜蓁蓁这话简直是往她心窝戳。
她气得浑身发抖。
一双眼睛更是恶狠狠地盯着姜蓁蓁,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