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作为朱见深的“发家”班底,对这位成化皇帝的认知不可谓不深。要对朱见深做一个评价,毫无疑问是有三分景泰皇帝的形态却不得太上皇的精神。
同样是要收拾奸商贼匠,景泰朝是真的进行严厉打击,打到满天下奸商瑟瑟发抖的同时官吏军民却是叫好声一片。而成化皇帝嘛,想打,也真的打,但是效果就呵呵了。
“启禀陛下,南京、广州拨付的这四百万两如果算上建造船只恐怕朝廷也没什么利了。不如由朝廷下公文先调拨少量钱粮物资入京,看下南边的反应如何?”
等到散了朝,李贤单独留下跟朱见深请旨想要试一下南边官宦对于朝廷的态度,更是想试一下朱祁钰对于成化朝廷调动江南财物的态度,这也是朱见深一直以来就想做却又犹豫不决的事情。
“不用了。”
“不用了?”李贤不解,面带疑惑地看向朱见深问道:“陛下可是顾忌上皇态度?其实臣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臣建议吩咐南京、广州将要调拨过来的四百万两银钱折换成实物进京,这样朝廷可以在折算价格上试一试南边的态度。”
“太保误会了。”朱见深摇摇头说道:“我说的不用了是不用试探了,叔皇来信让我全面接收南京、广州。”
“全面接收?对朝廷来说那可是太好了...臣为陛下贺!”
“有什么可贺的,叔皇交给我的地方到现在也没有治理成个样子,说出来都丢人。”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自陛下登基以来大明自西北到东北,人口增长、新开田地都是景泰年间的倍数。仅此一项就足以说明陛下于天下的功绩了。”
“呵呵,这有什么功绩,萧规曹随而已。”
“陛下...”李贤一时语塞。
说到萧规曹随,还真是这样。地盘是景泰朝打下来的,成化朝廷不过是坐享其成,眼下石彪能够乖乖回京城述职都全依赖太上皇帝在天竺的骚操作,否则石彪放着好好的哈密土皇帝不当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回京做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呢!
“虽然说江南是按照朝廷的公文行事,但实际上朝廷也没什么公文下往江南。叔皇就靠着半壁江山就打出来诺大一块海外国土,功绩已经远超例代先帝了......不,就算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已。”
“是,那都是陛下尊敬上皇,让江南的官吏军民都遵从上皇调遣。否则名份早定,陛下是天下之主,当然可以随意调遣江南军民,何况钱粮而已。”
李贤说完这番话自己也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其中有多少水分,好像太多了还拧不干、挤不透。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李卿不用安慰我了。说起叔皇,还真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当年他出海前往南洋,天下人说什么的都有,可是谁又真能想到叔皇他老人家能够轻轻松松打下这么大一块疆土来?那可是比大明都大的疆域呀!”
“嗯,陛下这么说臣也自觉惭愧。当年怎么也没想到太上皇帝率众人往南海后还真就扎下了根来,就连这次上皇率军破天竺也一石三鸟也是令人出乎意料。”
“是呀,谁也没想到叔皇隐忍十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几乎是翻掌之间就灭了天竺。那可是个有近千万人口、幅员数千里的大国呀!”
“太上皇行事手段着实让人费解,兵部组织武学官员每年都会有无数次推演,任谁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派出数支军队往反大同、辽东一线进行巡哨,而这也是大明能够打败瓦剌的基础。”
“是呀,叔皇往往行为让人费解,但是结果却是出奇的好。甚至当年母亲都怎么也不敢相信叔皇会将皇位传给我,毕竟叔皇子嗣兴旺的。”
朱见深这话,李贤就不敢再接下去了。涉及皇位传承的事情,其实做臣子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少想、少动,特别是少说!
臣子们一片赤胆忠心,皇帝可不一定这么认为。就算老皇帝认为你是直臣、忠臣,不怪罪你,可是小皇帝如果知道你当年反对他继位呢?又或者一句话惹了皇帝枕边的那人不开心了再扯出点什么事情来,谁能说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结局。
要做一个忠臣、直臣,那得是有前提条件的,比如全天下的臣子都以挨廷杖为荣时,那可以吵一吵闹一闹,但如果廷杖三天两头能把人杖毙的,这会再去看忠臣、直臣就没几个了——杖个三、两天也就都打死、打跑了,剩下来的都是心眼多的,谁还会去找那个不自在?
“说起来我真的对于叔皇的意思很费解,太保是伺候过叔皇的老 臣子了,还请帮忙参详一二。”
“陛下抬爱了,老臣在景泰朝时多为外放官,几乎没什么机会与上皇陛下接触。不过陛下有疑虑,臣当然有义务要为陛下解惑,只不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一件事?”
虽然自己知道自己在景泰朝其实并不受重用,但是被成化皇帝问起李贤还是第一时间出言解释撇清自己与太上皇帝朱祁钰的关系。
“呐~李卿请看。”朱见深从袖袍里掏出一封信函递了过来。
李贤接过信函只抬头看了一眼封皮上的称谓就立刻将信函举过头顶退回。“陛下,这是太上皇给您的信件,老臣怎么敢僭越呢!”
“无妨,说也说不清楚,还是亲自看过才准确。”
“这......如此,老臣就放肆这一回了,还请陛下勿罪。”皇帝坚持让自己看,看与不看都有性命之虞,思前想后李贤只好硬着头皮快速翻看了一遍。
“这......恕臣愚钝,也不明白上皇这是何意啊!”在快速看了一遍信件后李贤将关注点盯在了其中一页上,简单的一句话交待朱见深必须要带头治理黄沙,为后世子孙做治沙表率,惊呆了李贤。
“朕读史书,强汉征楼兰,盛唐平西域,都离不了沙漠。可是从来没有一位帝王有上皇这般心思,每年朝廷要花费大量钱、粮、人、物用来治沙防沙,现在又要求朝廷开挖黄河输水进入塞北沙漠,若不是有塞北大量的畜力和雪域的白人劳力支持,只怕朝廷这些年早就扛不住了。太保,你说叔皇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上皇的行事哪里是臣能够理解的。”李贤下意识的倒退了两、三步,同时拱手回答不知道朱祁钰葫芦里卖什么药。
“陛下,上皇在信中提及的是让朝廷尽量拟定新的官员接替南京、广州任上的重要职务,有了江南的钱粮税赋,朝廷日后的开支可以预见会出现大量富余,朝廷治沙需要的钱粮就不足为虑了。”
“确实,这些年江南积累了大量财富,官仓里的钱粮都多到需要扩建、增设官仓才能够装得下来。有了这些钱粮就算是支应个三年五载也够用了。”
两江、八闽、两广、湖广、云贵数年来官仓里的钱粮别说供应万余官军修河道了,就算是十万官军、民夫一起大修三、五年的也还有剩余。
太上皇帝朱祁钰吩咐修河道治沙的事情朱见深并不反感,甚至朱见深还有点小期待。整个成化朝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景泰皇帝,土地、人口、财富,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死鬼父亲看不上的二叔朱祁钰给自己打下来,作为一个皇位继承者而言怎么看成化皇帝都不过就是个无所作为的二世祖而已,但如果成化朝能够通过引黄河水入沙漠而同时治理黄河、黄沙,那这份功绩毫无疑问将属于朱见深——这将是成化皇帝留给后世的丰功伟绩。
甚至于朱见深连新河道名字都已经想好了,这条河道将会像京杭大运河一样留存于世,自己将供后世无数人瞻仰!
“可是叔皇为什么要将差使交给石彪去做?而且还要许下那么丰厚的......”
“回陛下,臣斗胆猜测一下。或许太上皇是为了能够安抚石公的同时为陛下留给世人一份足以媲美历朝历代帝王的功绩。”
“陛下试想,上皇在位时就大力防治西域沙漠东进,臣在西安时朝廷每年都有专门钱粮调拨用于防治沙漠东扩。可惜臣能力不足,多年来也只是堪堪将沙漠挡在西安城墙下而已。”
“上皇曾言及,天地之怒无人可挡,治沙治河一向是景泰朝的重中之重。以黄河为例,上游植树造林,官军巡哨防止放牧耕种已经数十年。上游堤岸稳固,中、下游分流、清淤,无疑是解决黄河泛洪的一个办法。”
“臣本不该妄自揣测上皇,不过依臣愚见,上皇这是想到了解决办法,而且上皇认为由陛下来主持最为合适这才书信请陛下安排石公来修河道。”
“石氏一门石亨、石彪二叔侄在军中根基深重,轻易不能动摇。如今石彪奉旨回京,朝廷无论是将他石彪供起来荣养还是放出去换个地方镇守都不是稳妥的办法。相反,上皇的意思让石彪修河道这就给陛下捏了刀把子在手了......”
“这是给了刀把子给我了?”朱见深半信半疑地看向李贤问道。
“陛下您想,石彪如果在治黄河的过程中也像在哈密一样嚣张跋扈朝廷不就有了治他罪的名头了吗?”
“嗯...继续说。”朱见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李贤继续说。
“如果石彪谨守法纪,安分遵令修建河道并且顺利完成了差使,那最大的功绩是陛下您,天下人认的也是石彪在您的支持下修建的河道。这么算来,陛下您也不亏呀!”
“嗯...可是,按叔皇的意思,朕得封他一个异姓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