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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生怕多迟疑一秒,他就反悔了。

直到见她的拂袖而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月色如许,晴朗之夜,雾色散去。

然而许栀并未立即回宫。

她等在花圃之中,方才佯装负气离开,裙摆沾上了些府中的杂草。

“李贤到底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

她轻呵一声,语调骤然变冷,添上盛气凌人的语态,“本公主不想说第二遍。”

暗卫赫然心惊,这些时日以来,嬴荷华从未感知过他的存在,今日怎地突然把他给叫了出来。

风动摇曳,护佑她左右的暗卫于竹林幽处现身。

他走出来,一边想:永安公主所问,的确一针见血,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出于李贤的择选。

被选中的人费劲心思,选择的人也煞费苦心。

可那位李大人却只给了他一道命令:一切皆听命于公主。

许栀见这暗卫还不说话,不免有些火气,她容忍李贤的人潜藏在身侧已经多日,现在叫出来问个话,还这么费劲。

她向来是喜欢挑战高难度的问题。

于暗色之中,许栀沉声道:“父王与王兄给我的护卫,都不及你会藏声息。”

“公主。”暗卫顿首,跪膝着地。

她见他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许栀也不着急,身边有暗卫在监视她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处理,今夜反倒还算是个契机。

许栀提着李左车塞给她的灯,挑起来,黄色的灯将浑身深黑的人照得亮了几分,但还是黑的,看不太清。

“站过来。”

她这一喊。

暗卫起身,顺从往前走了几步。

他步伐极稳当,也不知道穿的什么鞋,走路都没有声音。

这人从暗夜中现身,方才就隐约可见他身形颀长,走近了更觉他非同一般。

暗卫不戴冠加簪,只用黑布扎高了头发,腰间挂了一柄非凡的黑色长剑,这把剑在月光之下散发着寒意,可感知到它杀过不知数的人的血腥气。

不像是李贤给许栀的压迫,更非想明白张良筹划之后的惊悚。

这个暗卫现身之时,给人的冲击很直接。

只有危险二字。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暗卫,许栀还以为他是被人派来杀她的杀手。

不同于刺客,是能当着面直直白白地要杀人的那一种冷冽。

其实他手上这剑,许栀曾见过。

不过许栀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多年前,这把绝世好剑在荆轲手中。

他走近之后,又很快垂首,复现了方才单膝跪地的姿势。

暗卫抱拳解释道:“公主,属下确实不知李大人闭门不出之原因。”

他态度恭谦,不免减去了很大一半寂冷。

“你说,你是在谁底下食俸?”

“……属下食公主之禄。”

“那你是护卫我,还是监视我?”她不依不挠。

“属下不敢!”

说着不敢,却还是不说实话。

许栀深知自己若要问出话来,就不能在一个暗卫面前展现出半分胆怯的柔软。

许栀在李贤院中,也不操心自己毁了她形象。

正好他跪伏在地。

她暗中咬牙,腾地抬脚,许栀觉得自己用了力,重重地踩在他的肩上。

“不敢?我看你不敢也敢了!”

暗卫肩上一沉,永安公主虽踩得不重,但的确跋扈。他想到她连朝臣也打得,他算什么?

“抬头。”许栀沉声,她抬手,正要摘下他的面罩。

暗卫感到她的指尖拂过他坚硬的面甲,不由得一颤,赶忙拜道:“属下昔年曾是罪徒,刺字于面,丑陋不堪。怕惊扰公主殿下。”

许栀见他大骇,不欲强求,便伸回手,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

暗卫看到永安公主收回了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那我们换个问法。你从什么时候就藏在我的出行之中了?”

“属下是公主自赵国回都之后才在公主身侧做护卫。”

他听她无所顾忌地笑了笑,“所以,你不知道我从前的事情?”

她续言,“在咸阳宫,在新郑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属下不知。”

“那为什么做出一种很怕我的样子?啧,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要是不说实话,我才会杀了你。”

暗卫一滞,他不敢抬头。

只听她笑得颇为张扬,灯火在他身边摇晃,她应该在用手在推她的灯,一边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言语之中却是处处中洋溢着残忍。

他不用细究也能想象得出,咸阳宫和新郑定然不会发生太温和的事情。

她挑眉,故意这样说,也故意要等着下文。

“公主威仪,属下敬畏。李大人之事,属下实在不知。公主行踪的属下绝没有透露。属下对公主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背主之事。”

许栀看着不远处李贤那间屋子还燃着灯,她道:“我怎么信你忠心?”

“公主所言,属下必行。”

许栀本不着急谈,这会儿倒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暗卫有几分意思。

“那好,想必你也听到了,方才李贤说有事可写章文给他。但我务必是要与他今日面谈。要么你把他给弄到前厅,要么就让他开门。”

“诺。”

许栀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也不知道暗卫怎么和李贤说的。

不一会儿,许栀就进了屋。

她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李贤的书房内,屋分中堂与两侧室,分隔之间用了黑漆作架,不能看到内屋。

窗柩都被关上了,只有明月入户,在地板上淌出清冷的月光。

屋内自然散发着檀香,燃极了多处的香炉被藏在了各处。镂空龟形铜呈在了书案,里头放了沉香,这种深沉的香令本就肃穆的书房更一丝不苟。

在许栀的记忆中,李贤不是爱用香的人。

不过李斯喜香,她还记着他有一尊博山炉。

李贤与她说过,自他和蒙恬从函谷关回咸阳之后,他省去了用香的习惯。

而今李贤弱冠之后,常在官署,想来熏香该是仪礼。

她看到了他,只是在那扇九叠云屏之后。

“李贤?”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到左车的话,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许栀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敏感的人,但自从他在雨里说了那些话,现在,她不敢直接冲到屏风后面和他面对面询问他是否安好。

她看见月光落在地上,像清澈的水。

“你是不是真病了?”

她捏着腰间的河图玉佩,“我之前不适是……”

他沉笑。

“骗你的。”

“……”

“深更半夜与臣相会。公主不知这会很失礼?”他的语气如常,戏谑之中带着调侃。

李贤用东西老气横秋。

……也就言辞的讥诮之间,还依稀有一种年轻的放漫。

他人没出面。

李贤不出来是因为不但衣襟上血迹斑斑,口角还不断在淌血。

他已然没法保持得体。

许栀面前是一面白绢屏风。屏风上用黑墨画了云雷纹,双面不透,只有烛火是相通的。

两双影子隔火相对,看上去像是命运的错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