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历程无非就是出生、成长、结婚、变老、死亡几个阶段。能经历这几个阶段,人生就是完整的,否则,就是夭折。
一个小村庄,人口平衡的因素,有生死,也有婚嫁。
李勃所在的小村庄,昨天送走四奶,今天君哥娶媳妇,人口达到暂时的自然平衡。
君哥是村西头黑大爷家的二儿子,全名叫李凤君,1962年生人,比李勃大四岁,应该是出五服的本家哥哥。
君哥初中毕业,在家干了几天农活,就被黑大爷骂了一通:“混小子,让你去锄地,锄死的庄稼苗比锄死的草还多,是眼神不好,还是手脚不灵?”
君哥一赌气,跑到柳公河西岸李钱庄的戏班学戏去了。黑大爷更生气:“混账东西,当戏子不能入祖坟,你就别回来啦!”
李钱庄大多姓李,根本没有姓钱的。传说,明朝洪武年间,朝廷从山西洪洞县移民到河南,有个李姓大户是开钱庄生意的,就在柳公河边安家落户,人口繁衍,形成了如今300多口人的李钱庄。
李钱庄与李官庙虽然隔河相望,但因为不属于同一个行政村,来往并不很多。只有河水干的见了底,井水渗出比较慢,需要两个村交换又交替打水时,两个村才会有来往。
君哥进了戏班,因为身材较高,嗓音低沉,被班主安排演老生,第一个角色是《刘墉下南京》里的奸臣和珅。黑大爷听说以后,又开骂:“家门不幸啊!出个戏子也就罢了,演戏也不演个好人,还演个奸臣。”
班主姓王,原来是小戏班唱河南坠子的,一家人到处卖唱为生,收入却比种地好多了。近几年赚了不少钱,便不再满足小打小闹,想拉帮人搞个剧团。
王班主有个女儿叫王玉凤,上到高中,本想考大学的,却被她爹硬是拉回家,主唱青衣,作为台柱子培养。
君哥有一次参加《大祭桩》排演,他演剧中的高官黄璋,王玉凤演黄桂英,父女对唱,被王班主叫停。
“你们俩咋演的,我看不像父女,倒像一对情侣。”王班主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爹,你胡说个甚?”王玉凤脸上飞来一抹红云。
君哥不敢吭气,摘下髯口,站在一旁捋那个长胡子。
说来奇怪,唱戏的戏班里,演小姐的大青衣一般会爱上唱公子的小生,王玉凤偏偏爱上了一个老生。
王班主看出端倪,觉得君哥不是主角,没有发展前途,棒打鸳鸯,准备把君哥撵走。
王玉凤却铁了心,非君哥不嫁。如果王班主撵走君哥,她这个大青衣也不演了。
王班主气得大病一场,花了一大笔医疗费,才保住一条命,戏班却没法维持了,宣布解散。
君哥回家,黑大爷还想赶他走,被黑大娘骂了一顿:“你个老东西,你说嘞,戏子不能入祖坟,儿子不唱戏了,回来啦,你敢撵他走,把我也撵娘家算啦!”
黑大爷不再吭气,也算默认让儿子回家了。
没几天,乡武装部突然来了两个军人,说李凤君同志体检过关、政审过关,他们要把他带走去部队了。
黑大爷喜出望外,逢人就说:“祖坟冒青烟啦,俺家也出公家人了!”
君哥去浙江杭州当兵,在岳飞庙前执勤,看护英雄的英灵,自己觉得光荣,也受乡亲们羡慕,登门说媒的踏破门槛。
可是君哥一个也看不上。村上人传言,君哥在杭州看上了西施的后代,估计转业也不会回来了。
君哥转业确实留在了杭州,但领回家的媳妇却不是西施的后人,而是老相好王玉凤。
这下又把黑大爷气个半死,扬言要把两人一起赶走。
还没等君哥开口,聪明的王玉凤把《大祭桩》里劝婆母一折改成了劝公爹,唱的那是字正腔圆,真情动人,把黑大爷唱得老泪纵横。
最后,黑大娘看王玉凤长得眉清目秀,落落大方,满心欢喜,也劝黑大爷:“你那老思想也得改一改了,唱戏现在都是艺术家了,这媳妇咱认下吧。”
原来,君哥去当兵,王玉凤一直牵挂,借口挣钱给爹看病,跑到陇海铁路道南一个乡剧团继续唱戏。因为舞台经验丰富,唱功深厚,成为小有名气的主角。她和君哥鸿雁传书,两人感情至深,四年都没有情变。
黑大爷把大腿一拍,“好,明天就过河,去找亲家提亲。”
“爹,你说的晚了,俺俩证都办过了!”君哥笑着拿出了大红本本。
“你小子出息了,这是暗渡陈仓呀!”黑大爷大吃一惊。
“爹,俺爹已经准备好酒席,明天等恁老上门呢!”王玉凤来了一句念白。
“中,明天俺去会会亲家,就在年前把您俩的事办了。”黑大爷也高兴起来。
黑大爷买了一箱好酒,一条上等的香烟,一个猪后腿,几样好点心,专门找了一辆四轮拖拉机,开到王班主家。
两位老人见面,聊得很开心,大喝了一场,就拍板定下来,年前腊月二十给小夫妻完婚。
腊月十九的晚上,黑大爷找上李勃家的门,慌得李勃他爹根全赶紧倒茶递烟。
俩老人寒暄几句,黑大爷就对李勃说:“天宝呀,恁君哥明天结婚,你有空得去帮忙啊!”
“大爷,看您说的,这是大好事,没空也得有空。明天吃过早饭,我就去听您安排。”李勃笑着说。
“你可是咱村地道的大学生,又是给县高官有关系的名人,只怕恁大爷请不动呢!”黑大爷故意拉抬李勃,也提高自己的地位。
“大爷,恁真是高看小侄子了。”李勃也谦虚一番。
“那好,明天到家里再说,俺走嘞。”黑大爷满意地离开了。
婚礼这天,李勃被安排抱着一台双喇叭录音机,坐上迎亲的拖拉机车斗,负责一路上放豫剧和流行歌曲,烘托热闹的喜庆氛围。
婚礼由村里的会计主持,顺嘴做了四句打油诗:昨日戴白今戴花,漂亮媳妇娶回家。二位新人要和睦,还要孝敬四爹妈。
婚礼现场立刻响起一片叫好声。
随着一挂长长的鞭炮声响起,君哥和玉凤嫂被拥进这个农家小院,拜过天地、父母,夫妻对拜,天黑才能入洞房。
“各位来宾,新人婚礼已成,请大家入席畅饮,婚宴开席!”村会计大手一挥,十几桌婚宴就在几间屋里和露天院里热闹开席,吆五喝六的划拳声传出去二三里。
送走一众亲戚朋友,李勃单独问君哥:“君哥,你和嫂子可是一往情深呀,那你在杭州干什么工作呀?”
“人家杭州真是开放呀,家家都有工厂。恁哥这是有个战友帮忙,在他们郊区一家服装厂开车拉货。”李凤君也不瞒本家兄弟。
“那你和嫂子的户口能迁过去吗?”李勃又问。
“现在还不能,但早晚的事,那边没咱这管的严。”李凤君显得很自信。
“兄弟,我们剧团有个妮长得可俊,介绍给你行不?”王玉凤知道李勃是大学生,也想拉拢这位本家兄弟。
李勃脸一红,“嫂子,还是等我毕业,再提这事吧。”
“俺兄弟还是生瓜蛋,可别戏耍他!”李凤君看了一眼王玉凤。
“他是恁兄弟,就不是俺兄弟啦,是兄弟能不找兄弟媳妇?”王玉凤在李凤君肩上轻锤了一拳。
“得啦!兄弟告辞,别因为我让两位新婚就打起来!”李勃笑着走开了。
“兄弟,有机会到杭州,一定联系呀!”李凤君望着李勃的背影喊了一句。
李勃站住,回头回了一句:“天快黑啦,别忘入洞房啊!”
李凤君和王玉凤相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