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中石穴之时,韩大胆儿和那怪人交过手,发现其力气奇大,虽然光线昏暗,仅有火把照亮,但那怪人身材却几乎和自己相差无几,此时老苏却说,这怪人仅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如何能信。
于是便出言问道:
“会不会是这怪人,被巨石压死的时候,牙齿脱落,只剩下二十颗恒齿?”
老苏道:
“如果是那样,他上下牙床上都会又牙根齿穴才对。现在别说智齿,就连恒齿的齿穴都没有!”
韩大胆儿道:
“会不会是怪人天生畸形,生就只二十颗牙齿?”
老苏冷冷地道:
“抬杠比打幡儿赚的多怎么地?跟你在这忙活半夜,你当我验尸都考瞎猜吗?”
说着用刀拨开怪人压烂的尸身,指着几处骨骼给韩大胆儿看,又道:
“我刚才跟你说过什么,你自己看看他喉骨的骨化程度,还有耻骨闭合程度,以及盆骨的磨损程度,都足以证明,这怪人虽然身材高大,但其生长骨龄尚不满十二岁,以我的经验看,连八岁都不到!”
韩大胆儿得闻这怪人竟然连八岁都不到,心中更是吃惊。
老苏道:
“这世上有种早衰症,便是身体生长速度过快,几岁的年纪便能长成二三十岁的模样。只不过这种病症和不老长春症一样,都比较罕见!”
老苏言罢又,继续验看井中枯骨。
韩大胆儿看着怪人惨烈的尸状,想起在石穴中,和怪人相处时间虽短,但他野性中带着天真,韩大胆儿只是帮他接驳脱臼,他便将韩大胆儿当成恩人,最后还舍命相救,其相貌虽丑,却有一颗善良的赤子之心,的确像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一般。
韩大胆儿看着怪人尸身,又向老苏问道:
“能验出这怪人在井底生活而多久么?”
老苏眼看枯骨,头也不回地道:
“这怪人手脚的厚茧硬皮,已经像是一层皮甲,凭我的经验看至少在井底摸趴,有六七年以上了……对了,这怪人舌骨和声带声带发育不完善,应该不能说话,最多能闷哼或者低吼几声!”
韩大胆儿听完越发觉得这怪人身世太过凄惨,看来怪人从两三岁便被人弃至枯井,可能连遗弃他的人都没想到,他竟然靠着吃抛入井下的尸首活了下来。
不知是他长期不见阳光只吃人肉的原因,还是他体质本就特异,小小年纪便长成了个成人的身躯。原本自己能将他带出石穴,或许日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却为了救自己,最后命丧石穴,令人不胜惋惜。
韩大胆儿将怪人尸身用油布包裹,想等老苏验尸之后,在寻个地方将他好好安葬。
老苏分别验看那些枯骨,并且取骨骼样本进行初见,并无任何毒物反应,但民国时西洋科学传入中国已久,许多化学毒剂,并不像砒霜之类的砷化物,可以从骨质颜色等特征中检出。所以还需要将尸骨样本送去做毒物检测,才能得出结果。
其实当时一般的尸骨都只会由验尸官做些基本检测,细致的化学毒理检测,则需要外判给私人化验所。一来耗时即久,二来费用也高,除了少数案件中,被害人家属或是有钱有势可以出资,或是大案要案上峰下令督办,其余案件,官面则多半是马虎处理,并无专项资金供化验等检测使用。
这井中枯骨尚未立案,即便立案,估计总厅也很难批下资金用来化验,所以这批尸骨样本的检验,还是要靠韩大胆儿去麻烦梅若鸿,在巴斯德化验所,私下检测。
枯骨上除了怪人啃咬痕迹之外,还有些切削和刮过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刃,削肉剔骨所致。这些却不是怪人在井下赤手空拳可以办到的。
韩大胆儿之前发现有些头骨,颅骨都被横着刨开,揭去了头盖骨,便询问老苏,这是否就是尸骨的死因。
其实光凭刨开头骨这一点,并不能推定这些人的死因,毕竟头骨破裂未必就会立即死亡,而且有许多尸骨头骨并未抛开。因为这些都是彻底白骨化的枯骨,并没有肌肉内藏等用来检验,所以在骨骼详细的毒物检测之前,单靠这些枯骨呈现的特征,只能简单地排除一些死因的可能性。
像是火焚之类或是雷击之类的死因,或多或少,都会在骨质上留下痕迹。锐器伤或是钝器伤,除了明显对骨骼造成损伤。像是锐器、钝器,对脏器或是重要器官造成损伤的证据,比如在肋骨某些重要脏器部位,留下锐器刺穿伤痕或是断骨碎骨之类的,或可推测其可能的死因,可限于技术手段,其也仅属推测而已。
不过这么大量的枯骨被弃于井中,又有明显的骨损伤,所以灾难意外之类可能性则完全可以排除,其认定的结果只有谋杀。
这时,老苏也早已发现,尸骨中有一大半都没有头盖骨,刨开的部位边缘整齐,像是被骨锯之类的器物慢慢切开的,而且刨开的断骨边缘处,都是深褐色的血沁,应该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锯开了头盖骨。
因为活人血脉运行,这时锯开头盖骨,才有可能将鲜血沁入骨中,并且被锯开头盖骨的人,要存活一段时间,随着血气运行,将鲜血留在断骨边缘,才能形成血沁。
老苏仔细检查没有头盖骨的颅骨内腔,发现其中空空如也,十分干净。韩大胆儿不解其意,老苏便将另一个完整的头骨,用骨锯锯开,作为比对。
韩大胆儿发现,这刚锯开的头骨,比原就没有头盖骨的骷髅头,陈尸时间更早,但刚锯开的头骨内里,有些干枯的残渣和黑色的絮状物。而本就没有头盖骨的那些头骨,内腔虽算不上干净,却空空如也,没什么残渣和絮状物。
老苏解释道:
“尸首虽然只有白骨,但颅内算是个腔体,对人脑有所保护,所以总会留下少许残留的脑腐败物残渣,可被刨开头颅,没了颅骨的头骨,无一例外,全都空空如也,半点残渣都没留下!”
韩大胆儿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头骨刨开后,脑腔内腐败得比较彻底,所以才没留下什么残渣!”
老苏摇摇头道:
“多少会有些痕迹的,你看……”
说着老苏指着刚锯开的头骨脑腔,脑腔内壁上有些漆黑的痕迹,接着说道:
“这腐朽的脑组织,多少都会侵入脑腔内壁,虽然腐败,但是却会留下些痕迹,但那些没了头盖骨的,却全无这种痕迹!”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怪人被油布包裹着的尸首,又道:
“也许脑组织等物,被这怪人吃了也说不定,所以闹腔才这么干净!”
老苏皱着眉微微思索,过了一会儿才道:
“也许吧!”
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韩大胆儿这种推论。
老苏把没了头盖骨的骷髅头,对着灯光观察,这些头骨的脑腔上有些像是筋脉的痕迹,但痕迹甚浅,不留下看也不会发觉。他又拿起枯骨其他长骨肋骨等等部位,在灯下观察。发现有些部位上,也有同样的筋脉痕迹,不过因为许多部位被切削或是刮过,所以却更加不明显。
他把发现告诉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痕迹,两人思索良久,互相道出几种推论,但又觉得不甚合理,只好暂时作罢。
地下停尸间尸气弥漫,老苏早已不以为意,但韩大胆儿嗅觉较为敏锐,觉得停尸间除了尸臭外,另有一种其他的臭味。这臭味和腐臭略有不同。
这臭味,被之前老苏验看的那具,自缢腐尸发出的尸臭掩盖,但这一夜搬动枯骨反复检验,让枯骨上的气味散发,所以韩大胆儿这时才分辨出其中隐含的臭味与尸臭不同。
枯骨中越是时间较新的所含的臭味便大一些,越久远的臭味也早已消散,所以并不是所有枯骨都有臭味。且这股臭味并不浓烈,所以起初并没发觉。这臭味混合停尸间尸臭,一时之间,韩大胆儿也很难分辨出是股什么臭味。
两人一直忙到天快亮了,尸骨情况才算基本验看完毕。老苏把一些骨质样本装在袋中,交给韩大胆儿拿去化验检测。
这时东边天空已泛起鱼肚白,不多久红日便爬升而起,待到金线洒落,晨光泻地时,一切才算料理停当。
两人空着肚子忙了一夜,韩大胆儿请老苏出去吃了早点,才带着尸骨样本回了家。现在时间太早,巴斯德化验所还没开门。前晚他就大半宿没睡,昨晚又忙了一夜,这时感觉神困体乏,想要先回家补个觉。
过去人为了糊口起得都早,这时路上行人渐多,做小买卖,摆小摊儿卖早点吃食的,行路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韩大胆儿一路上边走边想,从尸骨上的特征看,凶犯是同一人或是同一批人的可能性很大。且不说动机如何,就这犯案的时间跨度来说,应该算是个连续杀人的凶犯。
最重要的是,凶犯抛尸,多会选择离犯案地点很近,经常可以看到的地方。比如之前膀大力初次抛尸,便是在南开那片,离家不远的大坑。这凶犯长期抛尸枯井,一定是对南市那片胡同平房十分熟悉的人,所以必然是附近的居民。
凶犯决不可能是大老远,从其他地方将尸骨运到此处抛尸,就有运输工具,而且是夜深人静才动手,就算不在路上被人发现,在如此嘈杂混乱的环境中,也有败露行藏的危险。
韩大胆儿心想,明天回总厅报请上峰立案侦查,到时候在枯井小院儿周围排查,要找到证据,抓住凶犯应该不难……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一抬眼,却见自家大门外,站着个身穿灰布大褂的汉子,正背着手,冲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