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塾。
里正佝偻着身子,站在廊下,跟幽州来巡视的祭酒洽谈。
还差两刻钟就要上课了,可塾里的学生却还稀稀拉拉的,外头特别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祭酒脸色不对了,里正赶紧赔了个笑,喊身旁的小侍出门看一眼。
……
村墅外。
门口的学生们都在排慕瑜钰的队。
小侍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口的上课铃:“都堵在这里做什么,今日祭酒大人来视巡,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的?”
白秀才听到祭酒大人,心中一喜,立马钻进村塾,顾不得慕瑜钰了。
那可是州里来的祭酒,定是要选人进府学了!
后面没排到的学生急了,催得慕瑜钰满头大汗,双手一刻不停地在动作。
一刻钟后……
一大群学生们嘴里叼着块面包,几乎要把塾里的门槛踏破了。
只有白秀才一个人没有迟到,端方地坐在学堂中央。
方才白秀才带出的几位同窗看了他几眼,心下不乐意了。
说什么带他们出来买,明明是自己占便宜没占到,还偷偷一个人先开溜了,虽说那状元包特别好吃,但先生还是要罚他们的呀!
先生犀利的眼神甩了过去:“何故迟到?”
学生们面面相觑。
“何故迟到!”
学生们眼观鼻口观心。
明摆着的事,人嘴里还嚼巴着呢!
李家大郎被吓掉了嘴里的面包:“买,买早饭!”
谢寒坐在学堂后边儿,饶有兴趣地望着这群学生:“塾里有食堂,为何还要到外头买?”
李大郎想到食堂泔水一样的汤与能当凶器的馍,脸上一阵菜色。
别说他们,那食堂的厨子都要偷偷在外头买早饭。
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吃,还要他们吃?
大厨是人,学生不是人?
“不,不好吃……”
不仅不好吃,还贵得要死!
先生捋着胡子,冷哼道:“不好吃就对了,寒窗苦读就是要苦,村塾不是你们的家,不是来给你们享受的!”
祭酒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到学生面前。
一个学生迟到还好,这么多学生……
“你们都觉得不好吃?”
祭酒姓谢,名寒,年少有才,弱冠之年便当上了州里的祭酒,容姿清隽,就连盘问也令人如沐春风。
一群学生小鸡啄米般点头,里正站在谢寒身后,冷汗涔涔。
上头拨的经费是够请一个酒楼的好厨子的,可他却请了最便宜的厨工……
祭酒淡道:“我试试。”
里正两眼一黑,忙道:“大人好不容易来趟金水镇,怎么能委屈您吃这种糙物?”
谢寒淡淡摇头:“我也还是学生,我吃得。”
一个学生即刻从兜里掏出了个冷冰冰的硬馍递给了祭酒,底下隐隐还有绿色的霉菌…
里正心头一跳,直接将馍抢过塞进嘴里,脸上惊诧与悚然交织,他拼命堵着嘴巴,像是被一大团沙子塞满了口腔:“唔……唔米次早焕!”
谢寒心中微冷,他看得出他的心思:“先回去坐吧,莫要耽误先生上课。”
傍晚,他趁里正还蹲在旱厕双管齐泄时,径自去了食堂。
食堂里没点烛也依旧人潮汹涌。
他旁若无人地来到一个窗口,伸了个饭钵过去。
那厨工见他长得年轻,误将他也当成了学生:“十文一个,自己拿!”
他翘着脚搭在灶台上,乌黑卷曲的腿毛几乎要与馍贴在一起了。
谢寒面不改色地掏出十文买了一个,望着手里雀黑的馍,不知是脚味更重,还是霉味更重……
“若是那姑娘能把状元面包送进来该有多好,这个食堂我是一天也吃不下去了!”
“对啊,一个馍也要卖十文,那慕姑娘还是山大王呢,都不敢卖十文!”
李大郎苦着脸嚼着干巴的馍,心生一计:“或者……你们谁要买的就写个单子?我明日同慕姑娘沟通一下,我替你们一齐买了送进来,这样就不用排长队去买了!”
“对啊,大郎,你真聪明!”
“不过我要收点儿辛苦钱的,一人一个铜板,不多!”
翌日,幕谦站在慕瑜钰身边,望着摊前唯一的顾客李大郎,挠了挠头。
“姐,这就是你说的……大排长龙?”
他今天是特地过来见世面的,结果……就这?
慕瑜钰选择性忽略了他这句话,转头对李大郎说:“小兄弟,你要买几块?”
李大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一板一眼地念道:“我要四块,张二狗、林三、周绥要三块……”
他卯足了气,报了足足半刻。
慕瑜钰满脸问号:怎么个事儿,她成食堂外包了?
听着一长串的人名,慕瑜钰头大了:“这位郎君,你若代买,一共几块你说与我就是了,回去再慢慢分!”
李大郎点点头,又从头念了一遍,不过这次他开始掰手指头了。
慕瑜钰:……
听我说谢谢你。
寒风料峭,谢谢寒站在村塾望了足有半刻。
那个被学生称为山大王的村妇穿着素色短打,脸上笑容有点儿僵。
一旁的里正算着李大郎方才报的数目,手指越捏越紧。
怪不得他昨日翻账簿,食堂进账少了一大半,他拿到的油水都不够买一斤腊肉的!
他本想上前阻拦,可碍于自身面子,便用余光瞟了一下谢寒,发现他脸色也十分阴沉后,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他走上前去驱赶慕瑜钰:“去去去,莫要在村墅门口卖!”
“还有你李大郎,一日到晚净想着吃,回去上课!”
李大郎站着没动,慕瑜钰也没动。
李大郎不要回去:“里,里正,就快好了!”
他还肩负着几十条人命,他可是全墅的希望啊!
幕谦有点儿气不过:“大哥,我们在外头卖包子,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你们昨日吵吵嚷嚷,学生们都被你们影响了!”里正哼笑出生,“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好心,李大郎,你心也真够大哈,强盗卖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下蒙汗药吗?!”
慕瑜钰:“强盗说谁?”
里正觉得慕瑜钰听不懂话,愈发跳脚:“强盗说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
幕谦先没忍住,窃笑了一声。
里正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一个村妇给诓了,心中更怒,正要继续骂慕瑜钰,身后却传来几声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