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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因为人类对自然所造成的污染,你就萌生出了毁灭人类的想法?”从此刻开始,两人的意见才开始真正交汇。

“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人自己种下的苦果,由人自己去承受便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代表人类?”杜法菈的态度不同于其他极端环保主义者,她缺少在自然立场的站位,从而去敌视所有人的想法。

当她当面说出这句话时,汉曽温才发现,这个人的眼中,理性已经上升到了一种堪称无感的地步。

越是这样,汉曽温越是好奇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为了怜惜和爱,而是为了探寻真相。在汉曽温看来,一直以来自己的工作就是用语言为媒介,去和各个人群之间,建立沟通,建立联系。

但如果自己连杜法菈一个人都无法说服,还谈什么,令人群相互沟通呢?

于是,他以一颗真诚之心,去碰撞杜法菈那颗离奇而孤独的“热爱之心”;首先她必须得弄清楚,杜法菈热爱的对象是谁。

“如果环境和生态代表不了星球意志,那什么才是星球的意志?”

因为感受到汉曽温的真诚,杜法菈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她向汉曽温讲述的自己在底层的工作生活,之所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因为那些都是真实的。

她就是一个从北冰场长大,普普通通的人。在成人以后远离家乡来到了繁华的都市,在星委会的文理之下,过着简朴拮据的生活。

而她对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在意;她对同样生活在阴沉氛围下,受星委会与隐形贵族所压迫的底层组民们,也不在意。

随后,她说,她的意志一直困在十三岁时,跌入冰河中的一次记忆里。寒冬褪去的雪天,她一个人在偶然的兴致下,跑到户外的郊区里游玩。推雪人,滚雪球,捡松子,或是吓树林中的小动物。那时候的她,或许才是真正的环保主义者吧。

不幸的是,她在追逐一只小鼠时,跌入了一块小冰窟。横截面只有腰身不到的洞口,却正好将她吞噬进了冰水的世界里。

就在那个最接近死亡的时间里,从求救到反抗,从挣扎到放弃,一片空洞无际的冰下海洋中,杜法菈仿佛迎来了自己的走马灯。从课本上学习的知识,到一些未曾熟悉的面孔,一切宛如画片,重复在自己的眼前。

而到意识逐渐模糊的瞬间,她仿佛间遇到了什么人。她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辞形容自己所见到的那个人,在一望无际看似沉闷的黑暗之中,实际上蕴藏着一切的基底;于基底中闪闪发光,彰示自己存在的,正是被视作星球意志的存在。

光没有人间的光所具备的温度,暗没有人间的暗所充斥的虚无。既违背了一切,似乎又是一切假象背后的真理。

没有人知道杜法菈那天是怎么从寒冷的冰面底下上来的,救命恩人没有出面,她浑身湿漉,身心俱疲,似乎的确是在冰面下挣扎了很久。可她确信,如果没有人拯救自己的话,那么自己的生命,早在那天迎来了终结。

当杜法菈将死里逃生的幸运告诉家人时,家人们各持己见。不过,大抵认为只是杜法菈在玩水时,恰巧打湿了衣服,又恰巧睡着了过去;为了安全起见,父母告诫她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向不牢的冰面上跑。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也没有人相信她的奇遇;说到底,杜法菈所遇见的,究竟是一个奇遇,还是一个孩童虚假的梦,没有人说得清楚。

“从那天开始,你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杜法菈望了他一眼,先前的对话,她已经回答了这一点。她不同于别的极端环保主义者,不会将自己置于人类的对立面,同样,她也不会自以为是的代表自然。在杜法菈的心中,其实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生命在坠入冰河的那次,就已经结束。

而剩下的,就好像是一具不知所措的空壳。即便如此,她也想要弄清楚,自己所遇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直到与郭子哉相遇,她内心的疑惑有了些许答案。

“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人,被称为觉能者。而文明调和会相信,觉能的起源,是起始之王秦薪橘。”在郭子哉的一统思想灌输下,杜法菈接受了觉能的存在,这在研究星球意志的第二纪元来说,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

但离谱的是,秦薪橘早已死亡:“他已经死了。”

“或许吧。”那时的杜法菈,为了寻找童年那道光芒与自己身体中觉能的关联,与郭子哉尚存协议;将秦薪橘可能复活的事情,在汉曽温的面前隐瞒。“看来我们之间的沟通,尚未相互理解。”

这在汉曽温曾经的生活里,这也是常有的事。而杜法菈提出了言语交流无法达成意见一致时的另一种方案,以行动去感受对方的意志。

这时的汉曽温已经产生了反抗的意志,可惜的是,昔时存在身边,他自以为的革命同志,此刻都一一现了原形;他们不过是收了无碍国钱办事的军人,在武力胁迫下,汉曽温傀儡的性质已逐渐明显。他被迫从当时一个分裂的小国,向文明调和会的大本营无碍国转移。

在这中间还有一处插曲。

汉曽温为了了解这个国家脱离星委会的原因,下到一处落后的村落里,动员这里的村民。在先前的日子里,他已经和这里的村民相互了解,并建立起了信任。

而郭子哉也是利用这个信息落后的村落,想要将汉曽温不知不觉的从星委会的地盘,转移过来。

就在深夜转移的过程中,文调会和无碍国的军人,却受到了手无寸铁村民的集体阻拦。在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之中,汉曽温最终选择了,以自己一人的牺牲,挽救这个村落。无碍国与文调会的人都是武装分子,而且人数不少,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早已设置了能够屠村的战力。

或许此去,汉曽温将再无机会,回到星委会,回到自己真正的位置;但在被迫之中,他也萌生了三分解脱。

临行之际,汉曽温对这里朴实的村民道歉:“我说我是来拯救你们的,但其实,我高估了自己。我只有一张嘴巴,和一个头衔。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具空壳。”他像个谁都可以利用的工具名牌,曾经离开星委会是为了摆脱这样的生活,却未曾想,离开一张网,不过是落入另一张网中罢了。

“你们已经对我交付了信任,得到的却是失望和欺骗;但是至少,我不能够让你们死在我的手上。”汉曽温毅然决然选择身赴无碍国。

就像杜法菈所说的,他已经决定好了,用行动去表现自己的意志。在言语中无法体现的东西,就只能够以纯粹的行动去证明。

而那个人的行动,当时的杜法菈都看在眼里。她一直都明白,明白各个人眼中的神情所代表着涵义。只是她未曾关注,也没有想过主动与之联系。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无碍国。

与想之中的监禁并未到来,与之相反,张建北很礼貌的接待了汉曽温,并将其奉于高座。住所、饮食都按照贵族般的生活进行着。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汉曽温便发现了张建北这个天使投资人,与郭子哉这个破天荒开拓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嫌隙。这样的情况之下,汉曽温借助自己暗星王的身份,对张建北展开了思想攻势。

想用过午餐后,他提议在王国的花园中漫步,实则是为了试图与张建北达成阵线。

“小小国度,就这么点儿东西,招待不周。”张建北从汉曽温踏门以来,就一直秉持着和蔼的态度,之上在表面上是这样。

汉曽温回忆着自己享受的山珍海味,很难理解张建北的谦虚:“不,实际上我在这里受到的招待,比我在星委会时的待遇更好。”这其实不是什么夸赞的话,只是,对于张建北这个东道主而言,将它理解成为了一种赞词。

他立刻开心的合不拢嘴:“哦,是吗?呵呵,很高兴您能喜欢这里的生活。”

“但请恕我直言,无碍国王。如果您也希望成为一位真正的王,为什么不加入我的事业之中呢?”这里汉曽温所说的“王的概念”,其实是指推翻秦薪橘后的“新王”理念。

暗星王之所以被保留下来,星委会的说法是,作为文化的象征,也是统一的标志,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实权了。

“呵呵呵,我知道您从事着怎样的工作,尊敬的暗星王。”张建北当然知道,因为一直以来在背后操纵他,为他那些所谓人道和民主事业,提供资金与帮助的,正是无碍国国王和他的狗头军师。

他的失态在这一刻被收束,只有在表述整治理念,而非享乐时,张建北才会这样郑重。他踱步在仆人精心照顾好的花园内,组织着自己的言措。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谁是有错的,而想要令双方意见统一的唯一方法,或许只有令某一方的意志,被彻底磨灭。

但是,在张建北看来,自己的理念是绝不可能被磨灭的。因为在这个时代之中,他的理念才是主流,而向汉曽温这样的善良,不过是极少数罢了。

“您看那簇花,如果没有人天天去打理,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美丽的姿态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以供欣赏呢?”张建北从另一个方面开始了阐述。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自己去打理那朵花呢?”

“当然可以,但您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累吗?一旦您累了,或是病了,或是某天突然不想自己亲自动手打理,却有想要欣赏花景,该如何是好呢?”张建北从父辈们那里接手过王国的那一天起,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因此他深知,体会过高奢生活的人,对低廉劳动秉持的是怎样一副态度。

“至少我们可以制定更合理的合作关系,劳有所得,不至于怨声载道。”

“哦,这正是问题所在,我的王。您刚才提到了合作,而我更愿意将它称之为‘人与人之间产生的各种关系’。”张建北回忆着,这个小国从建立至今,经历过的一切。

他经受过压榨和欺骗,而且旁人对这样的手段屡试不爽;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碍国这以刺眼的“集团体制”,也依旧在暗星上存在了五十多年;并不是因为,张建北的父辈们,有多大的雄才伟略,而是因为,星委会上控制着暗星真正权利的某些人中,也有个别不想让无碍国消失。

张建北不知道那些身居圣堂的大人物们,整日在盘算着些什么制衡手段;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是从那时候起,他便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在他们的生活的世界里,某个与你毫不相关的人的一句话,甚至可以决定你的一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还是裹着破烂布出生。

当你享受着一切,却不知所以然;你承受着这一切,只能够怨天尤人,难触根本。张建北最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其实是荒诞可笑的。

对于文明顶端的人而言,底部的人和石子,其实没有多大区别。这样的文理之下,他们真的还能算做是同一种人吗?

可是后来,当张建北成为国王以后,慢慢在这个位置上,体会到了大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荒诞剧本有序进行的同时,并不意味着所有人的悲伤。

恰恰相反,正因为世界上有人悲伤;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端,才可能有人欢乐。正因为有人被踩在金字塔的底部,顶层被垫高的人,才显得雍容华贵。

“你我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只不过您的钥匙比较值钱;而相比起您而言,我顶多就算个井底王国的青蛙之王罢了。”张建北早已明晰了自己的地位,星委会某个委员的一句话,能够让无碍国从无到有诞生。

也能够让张建北平安的渡过童年。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金钥匙会一直保值下去。下一代,下下一代的时候,说不定无碍国就会在某个委员的兴致之下,从暗星的版图上被抹去。

“既然这个世界,总是需要有人在底部,有人在中部,有的人在顶部。那么为什么我们这些通晓游戏规则的人,又何必去在意那些为我们服务的Npc。彼此之间‘悄悄’的进步不是更好的举措?”张建北从一开始就明白,星委会将武理研究神化这件事,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

改变世界的力量一旦落入到底层人之手,那么底层人,还会甘心做底层人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而星委会的方法,就是讲科学的解释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从结果上来看,星球意志的研究,早已不受星委会的控制。而这,才是这场混乱爆发的支撑。

张建北和郭子哉,都不过是,希望利用这场混乱,为己谋利的人罢了。

“仔细一想,您不觉得我的行为,也能够算得上是一种‘进步’么?”是的,从张建北的视角看来,他一直在文调会和汉曽温的身上花钱,图的就是为了“进步”。

但是这个进步,很快便会超出他的预料。

而汉曽温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与张建北之间早已隔上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但也是在这个时候,汉曽温回望障壁的两头,分不清究竟哪边是对,哪边是错。

亦或者,根本没有对错。人们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事,哪里有什么对与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