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你,尚御。”王钧衡没听说过郝千宏这个名字,但从燕无痕的态度上看得出来,他在执行处最高执行官的面前,很有面子。于是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执行官当场判处死刑。
但很可惜,很快他就不会有感谢郝千宏,这种错觉存在了。在郝千宏的内心,让自己停留在此处理王钧衡的事,只有一个原因:他想现阶段,尽可能避免与郝天见面。在70离开以后,他们的重心便不在轻纺了。这里的工作,对郝千宏而言,是绝好的藏身之处。
“谢谢我?呵,好哇。在我暗中观察的时间里,我发现除了在暗中承接某个委员,交代的任务,隐藏并处理掉异变体之外;你身为轻纺管理人,你的经营活动,也存在着许多违规的现象呢。”郝千宏可不仅仅是个只顾眼前的粗人,秉持着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他对星委会大大小小的规章制度,几乎熟背于心。
然后,郝千宏步步紧逼着王钧衡:“明明是自愿活动,你却将轻纺分割成两部分,第一维度上掩护,的确是符合规定;而在第二维度里,你不觉得,你的经营风格有些太阴暗了。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说......”郝千宏凑在王钧衡的耳朵前细说到,“我想你利用那个通道,偷偷处理掉的那些尸体,会替你回忆起答案的吧。被你暗中处死的不仅仅有缪尔和员工,甚至还有你感到不满的组民、顾客,呵呵,你真该谢谢我,我不会杀你,我会把这些事情,告知整个轻纺中的人。你觉得他们在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在被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暗中绑定后,会不会对你做出,比死更可怕事情?”
“不,不!饶了我......”
看着王钧衡精神失常的样子,郝千宏对他并没有一丝惋惜。借用燕无痕的话来说,他属于这个时代的蛀虫,对待这样的蛀虫,郝千宏并没有残忍与仁慈的概念;他只知道,那些该发生的,一定会到来。而现在,正是执行之时。
另外一面,公事公办的燕无痕将70带到了诗意城执行处,在第二维度中,这里的基地要比曾在第一维度的大厦,气派许多;当然,除了阔气的建筑风格之外,还有更加坚实的壁垒。
燕无痕让下属从资源区送了些简单的衣物来,包裹住70的身体,虽然不太好看,但也比她工作时所穿的那件要适合出现在大众的面前。接着,她让70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等待,她说这里很安全,并且为了以防不测,她会尽可能和70待在一起。
在那之后,70和燕无痕在办公室中静候了约一下午的时间。整整一下午,她都在注视着燕无痕工作的样子,看着那位执行官大人,认真负责的对上级报告,看着她为自己的事情操心;看着她努力奉献的样子,70的眼中充满了向往。
“抱歉,让你等了很久。聊点儿什么吧,如果你想聊的话。”燕无痕用两根手指轻轻掐着自己的睛明穴,她看得出对方仍然有些紧张,不过对自己的敌意,已经消除了很多。先前的她作为缪尔,和各种各样的男人接触过,他们没有一个让70感受过爱。
他们只是希望,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释放的感觉,发泄的感觉。正如郝天所说,缪尔的工作,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扮演一种工具。虽然,70曾选择了将其视作自己的生存之道,并在工作之中麻痹自我,但是在见到燕无痕的那一刻,她原本死去的灵魂,突然又像得到了被救赎的萌芽。
燕无痕见她迟迟不开口,便用着自己的话题:“你的代号叫作70,名字叫做什么?”
“名字......”70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从诞生到生长,她被当做一场意外,被作为秘密;可是那些珍视她的人,却没有给予她身为人的名字,只有作为实验体的代号,或者作为工作的代号;久而久之,她明白了,创造者也好,负责人也罢,他们对自己的“珍视”,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珍视。
就像许多,来轻纺的客人,到缪尔这里寻求治愈。有一些,也是因为在外面的世界里,在他们原本的世界里,他们并没有得到自己渴求的珍视,所以他们希望用奉献点,获得缪尔的珍视。
通过她表现出的态度,燕无痕大概明白了情况,她轻轻说道:“琪凌,怎么样。虽然同音,但是不同字。”燕无痕或许只是想用个谐音的玩笑,活跃下气氛,但那个面前的女孩,却被她的话所打动,执着的问道:“那,姓氏呢?”
“姓氏?”尽管燕无痕的确是将名字的事情随口一说,不过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位特别之人,言语中的渴望。按理来说,作为缪尔的她已经经历了许多男欢女爱之间事,对于情爱之类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感兴趣。渴求的目光,也会成为一种罕见。
还是说,此时的她所进行的,也只是一种表演呢。
“按照暗星的传统,一般跟着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的姓氏相同,如果是你的话,也许应该跟着自己的创造者姓吧。”燕无痕这样说道,她很怀疑自己这是在变相的打探,琪凌的制造者。
而琪凌本身,是个聪明人,能够明白燕无痕的心思。她不介意向救命恩人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但是她不想采用自己的创造者的姓氏:“如果,我的创造者并不关心我呢?”
“姓氏的意义,就和出生一样。我们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就像我们无法得到未来的命运。但是接受我们的存在,就是认可起点的开始。当我们找到了起点,才能够真正开始奔跑。”燕无痕的这段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相比琪凌,她的人生是相对幸运的。父亲的工作很有前途与威望,这为她赢取了一个幸福的童年。她加入执行处,也受到了父亲大半的影响。这既是无痕幸福的起因,也是父亲死亡的本因。接受了这一切的无痕,打算将自己的命运现状,视作一个起点,重新开始。
所以,她才对面前疑惑蒙昧的伊淑,这样建议。
“那我,从今以后,就叫杜琪凌了。谢谢你,我会珍惜这个名字的,执行官大人。”
另一方面,远在诗意城第二维度主城高塔上的星委会内,穹顶之上,印刻着一面六边形,流转线条,在它的内部,缠绕着一颗五角星。透过图案的光芒,照耀在委员杜岂之的身上,仿佛宣告着命运的结局,即将落下帷幕。
在星委会召开之前,颓唐委员便先一步来到了他的私人住所内,见到了这幅场景。穹顶上的那幅“六芒裹五星”正是暗星委员会的徽标标志,也是每一个委员的信仰之一。
“所以异变体到底是什么。”颓唐先一步试图接触真相。
“祂原本是什么并不重要,你们的理解既对,又不对。70的确是我创造的智能生命,但那时候,我用于制造异变体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人类。”杜岂之开始描述起了自己的过往,“接触过觉醒能源的人类,身体会产生无法想象的异变,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当然知道。”颓唐又不是什么初入此地的小鬼,活了有一个纪元的他,知道的事比李克难更多,“人类正是从觉醒能源中,找到了升阶的奥秘。所以,你就在这条道路上着迷了,甚至不惜背叛你为之奋斗的信仰?”
“着迷?哼哼,我是科学家,但你凭什么觉得,每个伟大科学家的结局,不是疯癫就是入迷?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对科学本身有多痴迷。”否则,比起星委会,杜岂之更应该去信安群任职。他之所以处在现在的位置,也说明了科学并非是他选择的道路,而是道路上的工具,“我所做的,并没有违背我的信仰,违背星委会。因为,我要从揭开觉醒能源真正的秘密,要让暗星战败的结局,不再上演!”
比起对科学的热衷,倒不如说杜岂之,是对星委会心怀了扭曲的信仰。
“所以在处理塔瓦努的终会上,你才提议希望将他用于研究。”颓唐想起了那时的杜岂之,已经毫不隐藏自己的内心了。其实所有人,都一直关注着他。只是,见到了他优秀的一面,却忽视了这样一个人,潜在的痴狂。
能力越是巨大,危害越是巨大。
70不过是第七十场试验中,偶然得到的异变体。在此之前,那些半成不成的实验体,都被杜岂之利用轻纺的存在默默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
“对。虽然并没有成功,是一种遗憾,不过,不要紧,我的研究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很快就能揭开觉醒能源的真相了。真的,颓唐,你应该帮助我,身为暗星的守护者。你见证了许多天才的陨落,我不应该成为其中的一个!”即便是在最后,杜岂之也渴望挣扎一下。他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有数据版本,记录在投影器上的模型,还有堆积如山的原始纸稿。当这些“成果”摆到颓唐的面前时,杜岂之兴奋的叫到:“你相信我,只要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
“你不是天才。”然而在颓唐的一句否定之下,杜岂之的明白了他的意思。颓唐的确见证了许多人的陨落,他们有些是燃尽了自己的生命,有些是止步于无解的谜题;但是这些天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首先生而为人。
而杜岂之将自我的职权,凌驾于他人的性命之上时,在颓唐的眼中,就已经不配作为人的身份;故此才有他那一句否定,脱口而出。
或许杜岂之理解不到这一层涵义,他唯一能感觉得到的,是自己的结局。对于智能生命的控制,会让李本璃判处他坚决的死刑;即便没有她,公正的李克难,也会在知晓真相后,让杜岂之为他夺走的生命付出相应的代价。那种代价,只会比死亡更加沉重。
无论如何,当他走出这里时,都已经无法再将自己的实验进行下去了。杜岂之颤颤巍巍走到了六芒裹五星的光辉下,将光械对准自己的额头,向颓唐诉说了自己的遗言:“请把我的成果,交给蒋究。”他没有再说什么,脱膛而出的光束,横穿了杜岂之的脑组织。巨大的洞口,蹦溅出飞驰的血液,洒落在金色的光芒之下。
一般来说,升阶人的血液,并不会像这般充盈。或许,脑除外。
遗憾的是颓唐没有立刻将这些研究交给蒋究,他可不想这些危险的研究成果,成为那个呆头博士的死亡笔记。他将其中的重点圈画记录,其余的部分,付之一炬。让杜岂之的实验,陪同他进行到阴间。
而后,他将有些必要的成分,展示到了李克难的面前。
“穿越者?”尽管只是一个猜想,但也是建立在觉醒能源的波动规律上的结论。李克难很难完全无视这一结论。
“六边形驱动核作为曹时城的城市运转的引导动力,本身并非不可取代,具有可流动性。包括信安群对其做过许多研究,杜岂之也申请过使用资格,你批准了。”颓唐讲了旧事,并没有责怪李克难的意思。他只是想说,这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杜岂之在武理上,还是有点造诣,当初如果肯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进入信安群了。
这里的穿越者,有很多猜想,目前最合理的一个:觉醒能源的诞生,来源于穿越者的降临。穿越者的定义,大体被界定在宙之宙间。所隔甚远的宇宙,或许存在着无法相容的力量。只有在一个穿越者,来到另外一个宇宙时,产生的质变,才能诞生出觉醒能源。觉能,或许也是穿越者在这个宇宙遗留的一种体现。
这股疯话,在有一些理论和数据支持的情况下,如果被蒋究看到,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腥风血雨了。想到这里,李克难已经开始头疼。最近诞生的大麻烦,有些频繁。
“或许我们应该让蒋究看到这些东西。”李克难反常的说。
他的行为,令颓唐稍有不解。给蒋究这些数据,无非是想对他的研究有所帮助。可是信安群目前负责的,到底还是破译暗原子网络这件头等大事。这些数据有许多地方,充满歧义,说到底也摆脱不了假说的嫌疑。与其让这么一个残缺的数据,去干扰蒋究,颓唐觉得,不如不让他知道为好。
但事实上,李克难猜到了颓唐的顾虑,补充说道:“你告诉他这不是杜岂之的研究,而是你的猜想就行了。”比起让蒋究劳累,李克难知道,颓唐是将蒋究视作这个时代的天才来看待。而杜岂之可是蒋究的同学啊,颓唐不希望,再轻易见到一个天才的陨落了。
“啊?你当他是三岁小孩吗?”就算颓唐肯这么说,蒋究还是会有收到杜岂之死讯的那一天,难道在这之后,他不会联想些什么吗?
“谁说不是呢。智商高的人,有时候往往最好骗。如果你采纳我的建议,就告诉他吧。当然,结果该如何做,取决于你,颓唐委员。”李克难言尽于此,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放到了桌案上。这段时间的他,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颓唐能帮他分担一点,再好不过了。
而那本锁定的笔记,和一个危险的系数,颓唐还是选择了分享。
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也很清楚李克难话里话外的暗示是什么。左伦星上出现的代号2018的神秘系统,可能已经超出了暗星现有科技水平的程度很多。或许因为某些原因,他们没有因为左伦星事件艾尼,对暗星立刻展开报复;但当这颗不明方向的炸弹,有一天再次出现在暗星的上空时,百褶轮星系内的下一朵血玫,会是谁?没有人能预言。
如今的他们,像一群落入水中的慌乱之人,渴望着每一根救命稻草的叶尖伸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