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红尘!人之炁在体内缓缓流动,自然汇聚,犹如烈火忽而转为柔和,两只凤凰在天空当中盘旋清鸣,鸣叫声清冽,而在凤凰下面,在这北地冬日,隆冬大雪飘然落下的地方,有一群野兽在,这些野兽甚至于并不是通晓了灵智的那些精怪,只不过寻常之兽。
道人抬起手拨开了前面的树枝,树枝微微晃动,白雪嗤嗤地落下,一身道袍清净,前方所见,已有数匹冬狼龇牙咧嘴,缓缓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裂开嘴,露出了锋利无比的獠牙,眼底残虐,似乎是在保护什么。
老土地约莫也就是人间道长的水准,给这几只展露凶悍之相的冬狼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提起了手里的木杖,打算要一下论起来,轮圆了给这几个不认得他老人家的家伙脑袋上狠狠来上一下子。
只是那道人只看了他们一眼,这些诸山中恶兽便都似乎被震慑,徐徐后退。
老土地震了一下,旋即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一边缩着在少年道人身后往前走,一边朝着前面去看,旋即却是微微一怔,见到前面的一处山洞之内,群兽包围着一个孩子,有斑斓猛虎虎哺乳,山间的豹子用自己柔软温暖的腹部给那孩子保持温度,就连这些山中冬日已经快要落尽了树叶的树木也都似乎伸展自己的身躯,用还残留的落叶为那孩子遮掩这洞口的风。
老土地怔怔失神,他下意识停止住了脚步,停在后面安静看着。
看着前面彼此交错的树木和藤萝如同有灵性一样朝着两侧缓缓推开,打开了前方的道路;看着那些露出獠牙的野兽皆是变得安静下来,天空中的凤凰振翅盘旋,身穿蓝色道袍的道人俯下身去,自猛虎怀中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那孩子笑着对他伸出手。
万灵相随凤凰鸣,这一幕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雍雅和庄严,老土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安静看着,直到那少年道人抱着那个孩子走出来,他才慢慢回过神来,道人摘下自己的道袍把这个孩子包起来,只是露出了面容,神色恬淡,老土地还是忍不住道:
“这孩子,长得真是奇异骨相啊。”
“感觉鬼都不敢靠近了。”
少年道人轻声道:“奇人自有异相。”
他抱着这孩子,风雪飘摇渐大,却不能够侵入他的身周三丈之内,不知为何,这孩子在遇到他的时候,也逐渐安静下来,神色安详,伸出手来抓住少年道人鬓角黑发玩耍,咯咯笑着,而齐无惑体内,人之炁越发强盛。
鼓荡,鼓荡。
是大量劫将起,是大气运将生,人在其中行,自会有所得。
老土地不知,只是隐隐有些担忧道:“不过,您打算把这个孩子怎么处理?难道要带回山上,去做清修吗?”
齐无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老土地疑惑:“那帝君的意思是?”
道人缓声道:“方才我问过那些山中的朋友们,他们说,抱着这孩子送上来的,是人间做侍卫打扮的男子,联系起来看,恐怕是因为人间人皇迭代,那个勋贵出身的老者,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了野合孽子的丑闻,故而暗中让心腹侍卫,将这孩子带出来扔在山中。”
“若非是诸位,恐怕这孩子就危险了。”
“不过,这孩子的凡俗尘缘还没有了却。”
齐无惑低下头,看着这个孩子——自己乃是元始天尊玉虚真传,因果之道已经入门,在他的眼中,这个孩子身上无数的因果全部都指向了这浩浩人间,自有一股气韵华彩流转,灿烂辉煌。
正是有此人间,才有此人;而正有此人,方才可知道这浩浩人间,该有群星万象,而非是那无边死寂之夜。
量劫将起,人道大兴,自有超凡脱俗者,应运而生。
年轻道人长叹声气,似乎明白了今日之灵机感应,手指拂过那孩子眉心,温和道:
“我今来此,原是为你。”
老土地不解,少年道人却是踱步到了山路一侧,而后就只在这里不动了,索性盘膝坐在了这青石上,自有山间老松蔓延过来,如一华盖,遮于少年道人的头顶之上,群兽安静无声,只是跟随在后面。
风雪满山,唯此地清净。
老土地和闻讯而来的山神肃立一旁,为此无形之中沉浸着的张力和肃穆压迫,隐隐然身躯微微颤抖。
天地自然大道隐隐随其而动?
这等境界。
当真只是地仙?!
那孩子醒悟过来了,此刻还是安静,少年道人伸出手指逗弄他玩耍,想了想,这孩子毕竟是刚刚出生没有多久,就被其父抛在了这山间,纵然是有山间诸精怪野兽保护,却也必然亏损了根基。
齐无惑想了想,索性五指微合,自自身的内景世界当中,取出了先前自己成‘地仙’的时候,玉皇给他的礼物,都是些灵材诸物,这孩子还咬不动蟠桃,故而只取了玉皇所送之琼浆灵液,轻轻喂养给他,虽然不足以说是立地成仙,但是至少也可以让他被抛弃这事的根基被弥补。
或可体力轻健,可有蛮力。
土地公不解道:“您是在等什么?”
年轻道人想了想,回答道:“在等他的缘法。”
“嗯??”
老土地公实在是不解,也只是在旁边等待着,只是风雪渐渐大起来,少年道人身边自然是永远温暖如春,孩子玩耍之后,吃了琼浆玉露,得一身好根基,渐渐沉睡下去,老土地公和此地山神也下意识朝着那少年道人附近靠拢过来。
他们的道行根基不差,可是既然能蹭点温暖之风,那就蹭点,省点法力。
少年道人垂眸内观,体内人之炁正自缓缓流转,缓缓提升,竟然比起先前这两个月的修持来得更大,少年道人却是好奇,自己这怀中婴孩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在这个时候,老土地忽而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低下头去看。
“噫?来人了?!”
齐无惑也循着那一丝丝因果线看去,他只是能够感觉到,这孩子身上非常强烈的一根因果线在靠近,所以才在这里等待着,也是感觉到了这些山中的野兽对这个孩子的眷恋,所以才没有当即下山。
只是风雪渐大,来者可见,齐无惑微微抬眸。
山神,土地亦如此,瞪大眼睛看去。
那是……
一名女子。
年纪不大,面色苍白,似是身子还虚弱着,快步踉跄,行走于风雪当中,老土地和山神便立刻看得出来,这女子才生子不久,身子虚浮,恐怕正是那孩子的母亲,纵不知其为何与那位年老的勋贵相合,不知道其各种理由,但是她也是在发现自己的孩子被抛弃之后,便是即刻寻来。
道人神念一扫,眼前这渐大渐盛的山间风雪刹那之间停住了。
那位女子本来艰难前行,本家贫寒,那贵胄是有派遣侍从侍卫照顾孩子,可是一日那侍从抱走孩子,却再不曾回来,时间越长,越是担忧,几次三番询问之后,却是自旁人口中问出道路,当了簪子坐马夫之车来此地。
纵然知道自己的孩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仍旧还是跌跌撞撞自这风雪之中往上走来,她的身子弱,隆冬之时,风雪尤盛,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了,只凭借着那一丝丝念头死死撑住了,忽而风雪骤止。
她抬头茫然,几乎有些不可置信,而后却见山腰之侧隐隐有人,当即奋力,加快脚步前行。
不知为何,此刻反倒是身体轻健,一口气地走了上来。
越往前面走,就越是觉得身躯变得暖洋洋的,之前久年生活贫苦的暗伤,仿佛都要被抚平了似的,再抬起头,却见到山上风雪骤停,青松伸枝如华盖,诸猛虎,黑熊,猛兽匍匐在后面,一侧有老者,壮士肃然而立,一侧则是年轻的道人怀抱着自己的孩子。
山下如红尘,此地清净自在。
“孩子?我的孩子……”
女子只是被这般画面震动了一下,旋即便是看到了那穿年轻道人怀中的孩子,什么似不在人间,似仙似神似妖狐鬼祟之感,尽数都给抛在了身后,连忙奔去,少年道人早已起身相迎,微微俯身,将怀中孩子递过去。
女子一下子近乎于是抢夺一般地将孩子夺了过去,抱着孩子,感受到孩子的体温和脉搏,先前那种孤身一人自家乡来此地,而后顶着风雪上山的韧性和坚韧似乎刹那之间就消失了似的,一下坐倒在地上,紧紧抱着孩子,先是啜泣,旋即大哭起来。
土地公闻之而有恻隐之心,侧开头,抚须感慨,不忍再看。
那女子哭了半晌,方才收拾起来心情,见到自己孩子身上裹着的蓝色道袍,又见到那道人只穿着一身白色常服,显而易见,这道袍应是这个道人的,于是拜谢行礼,却被道人搀扶起来,乃自陈述身世来历,果如先前老土地所言,后者叹息。
那少年道人询问道:“家中如何……”
女子啜泣道:“而今当回爹娘身旁,有老父在,可护得周全,妾自可织布,可养活得这个孩子。”她说着,仍旧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面色还有些苍白,显而易见极担忧孩子丢失,少年道人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请伸出手。”
女子不解,伸出来自己的手掌,齐无惑虚空画了个符箓,而后抖手,令那一道金光落在了这女子和这孩子身上,轻声道:“这孩子未来会有大成就,你也要一定养育好他。”
女子谨再拜,该是书香之家,询问道:“这孩子出生到了现在,还没有起名。”
“我不愿意让他的父亲起名,道长和几位,对于这孩子有活命之恩,请赐名。”
少年道人道:“不是我救他,是这些山中的朋友们救了他啊。”道人微微侧身,在风雪之中伸出手,指了指那山中诸多猛兽,诸猛兽皆是低沉咆哮回应,这位自述姓名为颜徵的女子也不过是寻常家出身,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景,一下被镇住。
只觉得头皮发麻,被诸凶悍之兽的气魄震慑,身上汗毛炸开,出现了一个个鸡皮疙瘩,甚至于有转过头来转身就跑的冲动。
但是知道了这些凶兽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源头之后,女子还是忍住了恐惧,微微一礼,而后看了一眼那边的道人,轻轻把自己的孩子放在了青石上,猛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低吼,缓步上前来,用自己的额头碰触了下这个孩子,轻柔无比,而后缓步后退。
就仿佛是一种肃穆的仪式一样,这些山中甚至于还没有通灵的野兽柔和地和孩子告别。
少年道人侧耳倾听,而后看向把自己的孩子轻柔起来的女子,道:“至于名字的话,这些山中的朋友也有名字,或许没有那么好听,但是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考虑用他们的建议作为名字。”
女子询问。
少年道人温和回答道:“猛虎希望取名为勇,以勇力为名;仙鹤希望他可以行仁之道;群狼盼望他此生可如头狼一样在前面行走;当然,他们现在吵闹起来了,没法子有一个都认可的选择,吵了这半天,倒是只有最后一个名字,诸位都可以认可。”
他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笑道:“他们是在这山丘之中发现他的。”
“可以取名为山,或者丘吧。”
“山高而耸立,在众人之外,亦巍峨,亦高渺。”
“当然,最后是哪个名字,还是要伱来选择的。”
女子缄默了下,道:“这样的话,可能要辜负道长的美意了,山这个名字太雄伟了,我不希望孩子往后有那么多的波折。”她笑了笑,紧了紧孩子身上的道袍,道:“我们家乡有说法,是贱名字好养活,孩子一出生就遭遇这等事情,我希望就取个简单的名字。”
“山,高攀不起。”
“那谁都能走上去的小土坡,希望可以保佑我的孩子岁岁平安,一生顺遂安稳。”
少年道人温和道:“所以——”
“嗯。”
女子回答:“那他的名字。”
“便是丘。”
少年道人温和自语:“丘么……”
他能感觉到气运的变化,能够感觉到了这个时代风起云涌的味道——虽然量劫被斩除了,但是却未曾彻底抹去,没了锋芒的量劫,反而有一种浪潮涌动,层层叠叠,潜藏于下,不知何时就会升腾而起的味道。
佛门菩提树之变,又有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降世。
人间兵家魁首横行,又有气运纠缠,令丘降世。
玉皇尚且年少,观音不曾登顶。
却不知道我道门之中。
是否也会有如此之人,应运而生。
当是会有的吧?
佛道气运纠缠,人间昌盛,自有所变。
却不知道,那是谁人,又在何处呢?
大势流转,确实是该要把那个人寻找出来,而后引导其修行才是。
少年道人沉思许久,那女子迟疑了下,询问道:“道长,不知道长此番在外何处……我这孩子,往后欲要让他耕读传家,只是总要拜谢救命恩人……”
道人讶异,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都城。
此刻的尚且年轻的道士这样回答道:“这个时代风起云涌,有大变化出现,他这一生,恐怕会有很多困倦之处,不解之处吧,若是他有什么困难和不解的地方,可以前去京城,去守藏室之中。”
“贫道会在守藏室内等他来问。”
风起云涌,山上松树之下,年一十七岁的道人垂眸。
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则是睁开眼睛,见浩荡大世开帷幕,见风起云涌此身其,见到那身穿白衣,玉簪束发的少年噙着微笑,伸出手指,对自己开口,语气温和道:
“自今而起,我愿待你一甲子。”
“若有困,尽可来问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