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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自一派歌舞升平的杭州南行,经龙泉进入福建后,沿途忽然开始见到成队的官军。打听下来,说是闽南正在闹山贼。前几个月山贼还势大到进逼漳州,后来被镇压下去,现在闹的估计是余党。

高和尚临死前让他办两件事,一是去建阳高原村找高和尚的亲弟弟高理,二是去泉州清源少林寺找一个俗名叫张子铨的和尚。高原村所在的建阳县在闽北,自然应该先去。

于是,到了建阳境内后,他一路打听高原村所在。行至建阳县城关水南桥的南端时,他见到一年约六十的老者在路边摆了张矮桌,上面挂着块占卦算命的牌子,就上前问路。

那老者形容枯瘦,但眉目之间气宇轩昂,不似寻常人。老者见道一道士打扮,很是热情,声言自己也信奉道家,常习辟谷养生之术,并问道一:”道长何处仙居?“

道一拱手说:”在下全真教弟子,学道于重阳宫。今奉师命南下访道,请问高原村如何走?“

老者指了指前方的一条小道说:”沿此道向西行三十里便是。“

道一谢过,正要离去,老者却说:”道长即来到老朽这里,何不算上一卦?“

道一自进入重阳宫修道以来,从未听过师父和诸位师叔伯谈如何算命,偶尔提及世人占卦算命,也往往不屑一顾。因此他并不相信算命。

老者见他犹豫,还以为怕问他要钱,说:”老朽占卦从不收钱,只收米和布鞋。看你也不象身上有米,今天这个也免了。“

道一心想,老者已给他指了路,现在若硬要推辞,未免无礼,看这老者面貌枯瘦,想必也需要饭食,就从怀里掏出几块炊饼说:”在下就算上一卦吧。让先生白算也不妥,先生既然收米,这几块饼敢情先生笑纳。“

老者笑道:”也好。收了卦米更准。“

于是老者当场取出三个铜钱递给道一,让他默念要问的事。道一本就不相信这个,便想开个玩笑,心中默念三遍,问本人婚姻如何。

然后老者让他把铜钱投入一个竹筒,摇动之后,铜钱又从竹筒撒出,落于矮桌上。如此重复了六次。老者在纸上记下了各次的正反。

完毕后,老者正色道:”地凶谦享,君子有终。地泽临,元享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长,大吉啊。有缘之人正在西南方等道长去寻。对方貌比天仙。一切顺其自然,不用强求。得其真心,自有结果。”

道一也笑了:“在下乃全真教弟子,戒酒戒色,不准嫁娶,何谈婚姻?”

老者拈须笑道:“卦象如此,卦象如此。否则老朽焉知毛道长方才心中所念唯有婚姻大事?”

道一愕然。刚才他并未向老者说要问的是婚姻,只是自己心中默念。这老者却直接说了出来,真让人无话可说,或许老者真有一套。

“老先生神技,在下佩服。容在下改日再来拜会。”

这样,他辞别老者后,踏上西去高原村的小道。

......

急行了一个多时辰后,便来到村中。他看见一农人在路边忙活,就上前问他高理高公子在不在。那农人却听不懂他的话。他进村又问了几个人,总算遇见一个能说官话的。

那人听他要找高理,指着村东头说:“他家原是村中大户,整个村东头都是他的。前几年路边打仗,不知怎的他家的房子都毁了。后来就搬走了。”

道一吃了一惊:“搬去了什么地方?”

那人摇头道:“村上没人知道。一天夜里,他们就全走了。有人说,往岭南那里搬了。”

道一又在村上找到两个人,也是一样的说辞。他又来到村东头,果然见到一片废墟,心里着急,高理不知去向,这可如何是好。他转而一想,还是先去泉州少林寺找张子铨再说,反正都是向南走。

于是,他离开高原村往回走。又花了一个多时辰,回到水南桥。放眼一望,那算命老者已然不见,想必是收摊了。他只好扭头踏上去建阳县所属的建宁总管府的路。

......

到了建宁,搭上去福州的江船。小船沿闽江而下。江面上尽是往返内地和福州间的船只。将内地产的货品,如瓷器,丝绸等运到福州,再转泉州装海船输出南洋。无论人货,走水路比陆路自是舒适许多,难怪朝廷统一江南不久便开始大修运河。

船到福州,他再换上去泉州的船。以前在北方行走,他从未到过海边,在杭州所见不过灰黄色的钱塘江口,初次见到真正的大海,立刻被那浩瀚无垠的碧蓝所震撼。

早听说乘海船遇大风会晕船,他又有点害怕。但若不遇上大风,又比走路舒服太多。他好奇心胜,在建宁登上河舟时便决定到福州一定要乘海船。幸好老天有眼,二百多里地海路风平浪静,丝毫未吃晕船之苦。

船行两天后抵达泉州。虽然闽南有山贼,泉州湾中仍一派繁忙景象。各式船舶往来不绝,千料大船比比皆是。刺桐港码头上数十艘巨舶一字排开,各色旗帜迎风招展,无愧于东方第一大港的称号。

传言经此地出口的丝绸有五十余种,瓷器四十余种,远销外洋近百国,而进口的香料,奇珍,药物也不计其数。有此流转之利,民众纷至沓来,泉州内外,人口百万,堪比临安,海内外富商巨贾更是云集此地。

道一所乘的船在南港靠岸后,他下了船,一直朝城北走。远方十余里处的一座大山似乎在向他招手。他在船上已问清楚,泉州少林寺就在这座清源山上。

他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清源山脚下,看见路边一小童,就问他少林寺在什么地方。

那小童用官话说道:“少林寺早就烧光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道一大吃一惊:“烧光了!什么时候烧的?”

小童回答:“几年前打仗时就烧了。”

道一问了方位后便急急赶去,果然见到远处树林边大片的废墟,烧得漆黑的山门,倒塌的院墙和宫殿。更触目惊心的是废墟边的一大片坟场,大大小小坟头有百余座。道一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高和尚叫我去高原村找高理,高理家烧了,叫我去少林寺找张子铨,少林寺也烧了,何处去寻这个张子铨?

心虽急,他还是迈步朝废墟走去。

山门外的一对石狮子尚且完好,其做工比一般佛寺所用更为考究。进了山门,行走在已倒塌大半的大藏殿,天王殿等殿宇,更觉得此寺占地之广,规模不俗。

他信步走向殿宇后的其他房舍。这里虽然看上去也曾遭兵火,保存较那些殿宇要完整许多,但是也空无一人。他在房舍间走来走去,正不知所措时,忽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读书声。

道一急步赶去,只见在一间尚保存完好的房舍中有一老者正在教几个小童读书认字。那老者已年近七十,身形消瘦,长须垂至胸前。他手持戒尺,教得十分认真。

道一不便打扰,便在房外等候。待到小童休息时,他才进去行礼道:“敢问这位先生是否寺中人?在下全真教弟子毛道一,奉师命南行至此,却不想少林寺已遭此变故。”

那老者说:“我只是暂住此处,顺便教附近村童念书。”

道一很失望,又行了个礼,说声打扰了,就想转身走人。老者却又问他:“且慢。你是道士,为何要到佛寺来?”

“我来找人。”道一随口说。

“何人?”老者追问。

道一心想,你只是暂住这里,怎能知道我要找的人。

老者见他犹豫,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我虽只是暂住此处,也有不少时日,与附近村民相熟。你要寻人,我若不知,也可引见村中长老问询。”

道一觉得有理,便说:“我要找的人叫张子铨。”

老者淡淡地说:“尊驾不妨留下,等放课后你我可以细谈。”

道一见老者不说认识与否,但眼下自己也无处可去,就退出房外等候。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几个小童欢快地从房中奔出。老者请道一入内坐下,用两个杯子盛了水,却无茶。

”尊驾从何处来?“老者问道一。

”在下从京城来。“道一答。

老者问:”京师还是如从前一般热闹么?我曾去过数次,宫室华美,百业兴旺,西湖风景之美更是冠甲天下。“转而他又叹道:”唉,不说也罢。”

道一听到这里,才知老者口中的京城是指临安,于是忙说:“在下从大都来。”

“原来是北廷。焉能称京城!我宋先以汴京为都,后衣冠南渡,行止临安。临安才是京城。“

老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尊驾找张子铨何事?“

道一一听,顿时来了劲,这老头或许真知道他的下落,忙说:”有人托我给他带样东西。“

”何人所托何物?“

道一有点不快:”若是前辈知道张子铨下落,烦请告知在下,何必如此追问?“

”你可知这张子铨是何许人也?”

“我怎会知道。”道一眉毛一扬,“我受人之托而已。”

“托你之人样貌如何?”

“不到三十,是个和尚。”

老者一听,摇摇头:”你是全真道士。他一个和尚,怎会托你送东西?不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