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从十一月初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将京畿地区变成了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
年底了,京城西市酒楼迎来了最旺的旺季,大周朝十八个省给内阁六部九卿堂官们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进京,一边在京城打听消息,一边等候各位官老爷的传唤。
若想订个包间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就连一搂大堂也用屏风相互隔着,以便这些官客饮酒谈事。
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一位披着大氅、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酒楼管事亲自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向着二楼包间走去。
这座酒楼坐落在西市的繁华处,一排儿六开间大门脸,正中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泥金黒匾,上写着“太和楼”三个大字,据说和宗室沾着关系。
一行人走到二楼一间包间门前站住了,那管事的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你老约的人早到了,请!”
就在这时,旁边跑来了一个人撞了他一下,他被这股外力猛地一冲,重心不稳向前跌去,那人便举手去抓他的手腕,二人就这么冲进包间,摔倒在地,那人则趁机打量包厢中的情景,却是微微一怔,连忙站起,“不好意思了。”躬腰转身急忙要走,肩头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动步不得。
“找死!”
这时两名随从露出了凶相,一人抓住他的双腕,另一人端住他的头颈一扭。
那人哼也未哼,便双眼暴突,死于非命。
那管事这才怕了,浑身颤抖,“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包间门关上,披斗篷大氅那人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摘下雪帽,露出了几乎是光秃秃的头,还有那一根很细的小辫儿——金钱鼠尾辫。
那管事:“鞑....满清人.....”
...........
冬寒早至,室外飘雪,上书房早早地就烧着两大盆火,内阁首辅宋成良、次辅张尚文和兵部尚书王鹤堂、户部尚书赵子勋这时都坐在椅子上,却一声不吭。
建武帝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建武帝点点头,对众人道:“几位爱卿请坐!”
“忠顺王呢?”
当值大太监:“回陛下,忠顺王爷不在府里,奴才已经派人找去了。”
建武帝:“哦.....”接着在御案前坐下,“大同的军报呢?打了个什么胜仗?念来听听。”
王鹤堂:“是。察哈尔右翼前旗三千骑兵趁着风雪偷袭驻扎在丰镇厅的大同卫先锋营,被我军伏击了!”
“哦?”建武帝一振,“具体战况如何?”
“我军大胜,斩获两千一百一十八颗首级,缴获战马七千余匹,我军战亡三百三十七人。不过.....据俘虏交代,乌兰察布盟各旗会在年后向察哈尔右翼前旗增兵,预估计在五到八万.....因此大同镇的兵马肯定是不够了,大同总兵请旨从速调兵增援。”
这个消息让建武帝的心情糟糕起来,自从满清吞并了朝鲜之后,蒙古草原各部就有了随时南下扣关的底气,只是苦了朝鲜人,据说今冬上京又饿死了数万人,前不久镇压朝鲜义军又杀了十余万,照这么杀下去,朝鲜迟早被灭族。
一片沉默,首辅宋成良自奉旨养病一事后就养成了少说话、不说话的习惯,赵子勋不懂军务,王鹤堂也因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辞默在那里。
这时,次辅张尚文站起身:“陛下,臣觉得不必太过于担心,此事应该与满清使者入京有关。”
建武帝:“哦?”
“满清人在宁远吃了大亏,一来是想在大同、宣府方向报复,二来也是向朝廷施压,为接下来的谈判提供筹码。”
建武帝点点头,又对其余三人问道:“几位爱卿有何看法?”
王鹤堂和赵子勋一齐道:“臣无异议!”
建武帝盯着宋成良:“怎么了?”
宋成良这才斟酌着答道:“臣认可张阁老的猜测.....但满清人不可信,朝廷应立刻向大同增兵,另外传令各镇提高警惕,小心满清人的突袭。”
“唔?”建武帝眼睛一斜。
停了一下,宋成良又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无非钱、粮两项。第一,立刻降旨山东、两江以及湖广调粮进京。第二,立刻降旨两淮盐政衙门提前征收建武二年的盐税。”
顿了顿,“宁远大捷证明只要钱粮充足,我大周边军是可以战胜满清人的。”
宋成良说完,上书房内一片沉寂,这是表态了?这是宋成良自己的意思?还是太上皇的意思?
沉吟了好一阵,建武帝把目光望向张尚文。
张尚文:“首辅的办法虽然不错,但不太现实,恐怕行不通。”
建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了?”
张尚文犹豫了一下:“陛下,粮食好调,各省挤一挤也能撑到夏粮入库。只是.....”
“只是什么?说下去!”
“国库现存库银八百七十五万两,除去不能动用的五百万两压库银,留下一百五十万两维持朝廷的日常开支,年底了,官员的俸禄和相应的赏赐也要准备好,去年户部一共支出了一百三十八万两,能拨的军饷不足百万两!如果北方全面开战,那么一个月就需要三百万两以上。两淮那点税银,杯水车薪。”
虽是实话,却太不合时宜,殿内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
建武帝的目光徐徐扫视了一遍宋成良、张尚文、王鹤堂,然后落在赵子勋身上:“赵尚书,次辅的话你听到了,怎么说?”
赵子勋:“回陛下,臣最近整理了户部的案卷,发现宗室勋贵和京官们从户部借了一千五百余万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建武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唔?!”
赵子勋:“倘若能在年前追回一半库银.....”
建武帝背着手来回踱步,让官员们还钱?谁愿意?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上上下下牵扯到这么多人,特别是宗室勋贵,挥金如土,铺张无度,借的钱早就花光了,除了抄家当产,他们从哪里拿钱还债?抄他们的家,就是在掘大周朝的根基。
上书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京城米贵,居之不易。一个四品京官,一年的俸禄银子才一百多两,这点钱养家糊口也仅温饱而已,好在五品以上多数位居要职,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冰敬、碳敬、节敬、年敬不知多少。而低级官员只能向户部借银,这类人最多。但借的最多的却是各衙门的堂官、司官和宗室勋贵,这些人的欠款可不好追,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建武帝看了一眼宋成良,问道:“首辅?”
宋成良站了起来:“俗话说‘借钱容易还钱难’,几十年欠下的银子,一下子叫还.....不说宗室勋贵,就是那些老臣,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劳有功劳.....这个账难讨啊.....”
建武帝叹了一口气,就在此刻,赵子勋突然大声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到首辅这里就有了困难?是欠款追不回来吗?不是。是首辅不愿得罪人,更怕失去某些人的支持.....”
“放肆!”
“好了!”
建武帝不高兴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现在已经渐渐到了年底,这件事过完年再说吧。赵尚书,朕听闻京城盐价五十文一斤,可是真的?”
赵子勋点了点头:“五十文已经算便宜的了,直隶好些州县已经涨到六十文,甚至七十文,若两淮的盐再不进京,恐怕到新年时就会突破百文,甚至闹出抢盐的风波。”
百文?这是建武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就在此时,忠顺王走了进来。
建武帝:“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忠顺王快步走到自己的座椅前,躬身施礼,答道:“回陛下,臣在东城稽查盐号去了。”
不等建武帝发问,接着说道:“从休市的几家盐号中查抄了七千多石盐。”
“这么多?”建武帝一惊。
王鹤堂:“这帮盐商,讨嫌至极。”
忠顺王点了点头:“挣的钱三辈子都花不完,还铤而走险的发国难财。是该好好整整这帮盐商了。”
“那好,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有一个抓一个,绝不姑息!”
说到这,建武帝忧心忡忡道:“眼下国库空虚,朕很担心满清人是来打探虚实的,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又把目光转向宋成良,“你是首辅,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新年时京城的粮价不能超过五百钱,盐价不能超过四十文,否则朕唯你是问。”
宋成良无可奈何,“臣遵旨!”
建武帝又道:“朕不打算接见满清使者,此事次辅负责即可。”
顿了顿,“内阁即刻拟旨,蓟州、山海关各抽调三万兵马增援大同、宣府两镇,户部立刻调拨十万石粮米。”
众人齐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