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匹夫一怒而向生
许元休回头看了莫贞干一眼,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莫贞干默默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过了一会,才点了下头,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许元休看着陈雅茹,突然伸手,一把撕掉了她额头的镇生符。
陈雅茹瞬间感觉恢复了力气,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一脸震惊地看着许元休。
许元休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阻住她要说的话。
说道:“等着。”
说完,站起身,扭头离开。
翁灵印在最侧面一间屋内,紧靠着河边。
许元休来到她门前,站定,开口道:“灵印道人,许元休求见。”
过了一会,房间内,才传出翁灵印的声音:
“什么事?”
许元休道:“我有一个想法——
我跟翁紫悦一个人,就算生出孩子,也只有一半几率是女孩,还有一半是男孩。
但如果再加上你,生女孩的几率,就会提高一倍。
这样,可以节省你的时间。
您觉得呢?”
正蹲在河边,清洗碗筷的莫贞干,霍然回头,望着许元休的背影,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他手中的筷子,一根根地滑落,落入河中,都没有发觉。
翁紫悦坐在河边,靠在一棵树上,原本已经死透了的心,似乎在瞬间被这句话激活了。
她僵硬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扭头看着许元休,一张小嘴此刻已经能塞进去一枚鸡蛋。
房间内,沉默了。
时间,也犹如在一瞬间静止下来。
静止了好一会,房门突然打开。
翁灵印站在门里,看着许元休。
看着他的脸。
虽然四周都是灰沉沉的,但这一张脸,却是很白。
许元休原本柔和的脸庞,在这大半年里,不知不觉地变得有些硬朗起来,更添帅气。
他直视着翁灵印的双眼,眨也不眨。
他明明没有笑,脸上却似乎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增添了一股迷人的自信。
翁灵印默默地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已经有很久,都没看到像伱这样大胆的年轻人了。”
翁灵印道:“你很有想法,我没看错你。”
……
沿着河谷,树枝上,草叶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
木屋前,小河边,大地上,铺了一面大红的地毯。
在这荒僻和凶险的象山,居然增添了一抹春色。
陈雅茹则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此刻的她,就像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等待主人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准备伺候。
对于她的现身,翁灵印自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山谷中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说什么。
翁灵印选的这处山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附近并没有什么凶兽妖魔出入,因而留存下许多小动物。
它们有的在山涧嬉戏,有的在河边饮水,一边打量着这些新出现的人类,露出好奇的模样。
就像是陈雅茹的那一段话,击碎了他的心房,让他想起来一句很久很久之前听到的话:
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汗滴落下,许元休陡然集中全部的精神,和力量——
一把锈剑,喷射而出。
……
一声高亢之音,响彻山谷。
翁灵印突然感到一阵颤栗——
她还没来得及体味,下一秒,一道锋利,直刺她的脊背。
修为到了筑基期圆满,对法力的掌控,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就算她在深沉的睡眠之中,遇到陡然而来的袭击,强大的法力也会自由而生,形成一道强大的无行壁盾,护住她的身体。
这道壁盾,炼气期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是不可能击破的。
因而在她眼中,炼气期跟微小的蚂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即便这些微小的蚂蚁再尽情地表演,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弱小者滑稽的自我演绎。
然而下一刻——
这锋尖利,竟然直接刺破了她的壁盾,刺破了她光滑的脊背。
一个锈迹斑斑的剑刃,一把看起来十分驽钝而可笑的剑,带着她的血,从她胸前透出。
看着这把透胸而出的剑,她的脸上,由陶醉,转为错愕。
甚至于,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但是——
一股强大的法力,仍然随之弹出,将背后的许元休震飞了出去。
她右手划出一道弧线,一把飞剑,自胸前的挂着的储物袋中飞出。
然而,就当她将要提起法力,注入飞剑时,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将她的施法打断。
修为到了她这种境界,对身体上受到的伤害,其实并不那么敏感。
只要不是心脏被击破,一点刺伤,原本也不算什么,很快便能修复。
然而,这时,翁灵印怵然发现,她如今年轻而健康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同了。
伤口,血流如注,她居然止血失败了。
随着她强行施展法力,她伤口的边缘处,原本年轻而光滑的肌肤,突然变得褶皱而苍老起来。
就连她年轻的心态,也骤然动摇。
短暂的呆滞和惊愕之后,她瞬间明白了过来:
玄天门的小贱人,欺骗了她!
她的返老还童,只是虚假的表象。
她年轻的,只是一副空洞的皮囊。
而真实的她,并没有变得年轻哪怕半岁。
这一道伤口,直接撕开了披在她身上轻浮而虚假的面纱,将她真实的自己,毫无感情地抖落了出来。
她仍旧是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被玄天门的那帮“傻子”骗了,就像她也同样骗了他们。
美人痋虽然能为她带来年轻的皮囊和暂时的修为,但给她带来更多的,却是对身体不可逆转的内在损害。
她的身体每受到一次伤害,都会加速她肉身的迅速衰变和崩溃。
她不得不将大部分的法力,用来维系肉身的平衡,阻止这种衰变和崩溃。
她早就应该明白,这世上,哪有如此神奇之物,既能够增进修为,还能问天夺寿,重返年轻?
与其说她是被小花仙骗了,还不如说,是被她自己蒙蔽。
自我陶醉在充满美好的幻象之中。
……
许元休原本是想要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的。
但是,陈雅茹的一番话,让他不能再继续自我欺骗了。
翁灵印,会给他机会吗?
机会,只有他自己才能去创造。
他果断出手了。
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祭出了锈剑,从翁灵印背后刺入。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竟而一击成功?
他被翁灵印的法力一震,几乎用尽全部法力凝结出的护身灵气瞬间破碎,自己也像一枚炮弹一样反射了出去。
好在,他竟而在那一瞬挺住了,活了下来!
人在空中,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态,直接撞向陈雅茹。
他将呆滞中的陈雅茹一把抱起,借着这股反射之力横掠过河,落在四十余丈外。
噗——
一口鲜血喷出。
许元休在落地的一瞬间,才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完全糜烂成了一团。
若非陈雅茹机警,瞬间反应过来,以法力帮他卸力,此刻的他,恐怕会爆体而亡吧。
许元休深吸口气,稳住了身形,立刻掏出两张“百尺符”,给自己贴了一张,另外一张给陈雅茹:
“一直跑,不要停。”
锈剑,紧随其后,飞了回来,被许元休一把抓住。
紧随锈剑之后的,还有一把化作流光的飞剑,直击而来。
许元休没有一丝多余的念头多想,他紧握住锈剑,回身,将锈剑竖立在身前。
“铛”的一声,犹如一把重锤,直接敲击在锈剑上。
连带着,许元休被击飞出去。
又飞出五六十丈。
这次他双脚还未落地,人在空中,就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踉跄而落,他竟维持不住身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然而,让许元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剑,他居然接了下来?
虽然,此刻的他,体内气血翻涌,全身麻木而僵硬,身体像是被封印住了一样,不能动弹一下。
陈雅茹一步跨了过来,将他扶起,同时将一枚丹药强行塞入他口中。
她此时是真急了,不等许元休吞咽,就一张拍在他背心上。
许元休下意识地张开了喉咙,丹药滚入,然后化开。
一股暖流,自丹田而生,涌遍全身。
他体内,原本已经因干涸而断绝的法力,竟而又滋生出来。
许元休顿时恢复了知觉。
陈雅茹满脸焦急:“你太莽撞了,快走——”
许元休抬起头,便见遥远的河对岸,莫贞干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那,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而翁灵印,前身已经被鲜血染满,一道惊人的伤口,像张开的大嘴一样突然变大,然后又被压缩回去。
如此反复。
她满头乌黑的秀发,也正迅速变得干枯而苍白。
只剩下一张精致而美丽的面孔,仍旧在保持着。
沧桑灰白的头发,配着一张少女的面容,看起来极为诡异。
许元休没时间去细想,他只扫了一眼,便拉住陈雅茹的手,借着丹药之力,强提起一口气,扭头狂奔。
不过此刻,他也明白过来,翁灵印的身体,显然是因为他这一剑,发生了某些变化。
他能够活着,完全是因为幸运。
“百尺符”,一步可跨百尺遥。
耳边是呼呼的狂风,眼睛里是极速闪退的树木。
许元休不敢有丝毫大意,六识全开,神念在前方探路,这才能保持脚下疾奔的速度不变。
他突然发现,这“百尺符”,根本就不是给炼气期用的。
若没有神念辅助,跑不出几步就会撞到各种障碍物上。
陈雅茹原本跑得心惊胆战,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任由许元休拉着她跑。
两人沿着山谷,一路狂奔。
转眼间,便奔出谷口。
前方,一片高高矮矮的土地上,长满了光秃秃的树。
许元休根本来不及细看,只是一路狂奔。
甚至沿途中,偶然一瞥而过的,现出一些狰狞怪兽的身影,他都没时间去留意。
或许是由于他们奔跑的速度实再太快,此间的活物,也都只能看见两道残影,呼啸而过,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两个人,高高低低、颠颠撞撞地,一口气跑出了百余里,才随着符力的耗尽,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地带,四周光秃秃的,依稀可见远处有高耸的山脉。
前方,有一片碧悠悠的水潭,他们不敢靠近。
许元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陈雅茹连忙蹲下身子,将他扶在怀里,又喂了一枚丹药。
缓了好一会,许元休才回过神来。
这枚丹药暂时阻止了他体内伤势的恶化,但是还不够。
许元休又取出一枚固本培元的丹药吞下,打坐了一刻钟,才暂时缓和下来。
“你怎么样?”
许元休没有回答她,此刻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用神念探查了一下,发现四周没有危险,这才舒了口气。
然后,他又灌了一大口回灵液,恢复了些法力,
他受的内伤着实不轻,但用法力可以暂时压制住,等找好栖身之所后,再慢慢恢复。
不过现在更为重要的,是防止翁灵印会追上来。
这点距离,对筑基境圆满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略作忖思后,许元休站起身来,对陈雅茹道:“你呆着别动。”
说完,他披上遮灵斗篷,然后快步跑出去,跑出数里之后,才取出“太生镜像仪”查看起来。
他们两个人身上的神念印记,早已经被许元休抹去。
应该不用担心翁灵印对他们进行神念追踪。
不过,除此之外,他已知的追踪手段里,还有一种:
太生镜像仪。
莫贞干身上应该没有“太生镜像仪”,他们这次下山十分仓促,理论上说,莫贞干应该没时间去领这法器。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至于他手中这面“太生镜像仪”,则是取自莫贞干的上一具身体。
“聂伯良”附身莫贞干的身体逃走,那么原本属于莫贞干的所有的物品,自然是随之“失踪了”。
这些东西,当然就被许元休合理地留下了。
太生镜像仪的镜面上,果然出现一个白点,直指陈雅茹的方位。
看到这一幕,许元休心中顿时一沉。
太生镜像仪上,显示陈雅茹所在的位置上,虽然距离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但方向并没有错。
距离出现偏差,显然是由于此间紫色雾气干扰的原因。
但只要方向不错,他们就存在被找到了可能。
好在,他们距离翁灵印已经有了近百里的距离,应该已经超出“太生镜像仪”的探测范围了。
而且他在逃跑途中,已经变幻了好几个方向,如今身在何处,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了。
许元休将“太生镜像仪”收起,跑了回来。
陈雅茹仍站在原处,看见远远跑回来的许元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件世间难得的珍宝。
“怎么了?”
陈雅茹的目光下移,在他身上巡睃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件自己的裙装丢给他,道:
“你先穿上衣服吧,披着个斗篷,怪难看的。”
许元休接住她的裙子,苦笑道:“你的衣服我怎么能穿?”
他将裙子丢还给她,自取了件袍子穿上,然后说道:“这里还不安全,咱们还得继续走。”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吃不消也不行,得活命。”
两个人又走了半日,直到天黑,才来到一条河边。
河水清澈,两岸长满了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河两侧,一面是山,另外一面则是平地。
许元休早看见,前方的山脚处,有一处光秃秃的山洞。
洞口只有不足一人高,进入之后,经过一段不长的狭窄通道,内里登时一阔,变成了一间五丈见方的圆形洞穴。
洞中弥漫着蔼蔼雾气。
原来在洞穴的中央,竟然有一潭清池,清池的中央有一泉喷涌。
此间,居然有一个温泉。
这些雾气,自然是从温泉池中蒸腾出来的。
温泉池似乎连着一条地下暗河,将多余的水流了出去,因此温泉喷涌不绝,池水深度却始终保持不变。
这里,倒是一处不错的栖息之地。
如果温泉池旁,没有那一具骸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