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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新装的俩人,再次回到小倌馆楼下时,已到中午。

站在屋檐底下的北原姑娘,原本还蹲身逗着戴钢牙嚼子的獒犬,眼瞧俩光鲜亮丽的小情侣过来,登时满眼打趣。

“你俩怎么出去那么久,才回来?给我说说都干啥去了。”

高延宗启唇欲言,又听贝尔戏谑道:“这么为难吗?说不出口的话就当我没问。”

“……”

高延宗本想解释,拿求助的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姑娘,但瞧她眼神含笑,像故意看他羞臊出糗一般,他便有些恼了,又悻悻作罢。

就在这时,楼里出来个人。

黑衣少年齐腮的短发因被雨浇透,即便干了也有些微微蜷曲,但发丝乌黑浓密,映着他那双深蓝凤眸,专注又凝重。

而他身上的黑衣湿漉漉地箍在身上,展露出幼态明显的削肩细腰。他那让人毫无欲望的体型瞧着不像十九岁,九岁都能有人信,但那个头却跟木头桩子似的,十足的成人身高。

他抿唇走到元无忧面前,眸光直勾勾盯着她。“少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元无忧回头看了身旁的高延宗和贝尔一眼,这才狐疑地转回脸,“能往哪去?”

“去我舅舅的居所内。”

红衫姑娘倏然瞪大了眼,“我去?方便吗?”

黑衣少年凤眸一厉,冷俊的俏脸上即便愠怒,都显得稚气未脱。“别多想!我岂会让你进…成年男人的内室?只是想跟你去舅舅那间阁楼里说说话……”

“什么话?”元无忧倒没想歪,毕竟她咋也不会喜欢过于老的,以及他这么幼态的,只觉得他是遇到难处了,见人多又不好开口。

但她唯恐身旁的情郎误会,也顾不上少年的自尊心了,直言快语道,

“你们舅甥俩……见面的可还融洽吗?可需要我想办法给他赎身?”

少年却硬声拒了:“他们不会放人的。你跟我走就是了……”

元无忧点头应着,“好,你引路。”而后回头冲贝尔挥手,

“你去城外马厩把马牵出来,就近去找个周国府兵,让他带你去找独孤伽罗、取一万两送过来,就说我被困在穰县了。”

贝尔一句废话都没有,应声就走。

路上时,当着后院一群护院打手的面儿,万郁无虞忽然摘下自己中指的一枚白玉戒指,递给身侧的红衫姑娘,

“你两次抵押国印帮我见舅舅了,无以为报,便把这个送你。”

元无忧只愣了一下,就被他那双指头刚劲有力的手、抓住了腕骨!随即就把那枚白玉戒指,硬生生套在了她右手中指。

因那戒指不知传过多少手了,套在她中指上竟然毫不费力。少年还道:

“是我母亲的传家宝,扣动机关便能弹出暗器戒刀,和你那枚玉韘大体相似……既然你把王戒给安德王了,便可拿它防身。”

红衫姑娘瞪着那双琥珀凤眸,难掩错愕,

“你有这个,怎么不自己抵当啊?”

“不值钱,只是有意义。”

“你母亲传家的东西,给我不合适吧?”

元无忧被他突如其来的送礼给弄懵了,就要从手上取下来,却被万郁无虞摁住,阻止。

“听说党项细封部以为你杀了族长,此时协助白兰部而来,也是为了报复你……”

说到此处,少年眉眼凌厉,严肃,深蓝凤眸专注地盯着她道:

“细封部与拓跋部素来交好,倘若遇到细封部的人为难你,你就亮出这枚戒指,证明你与我母父的拓跋部永远是一家…一条心的,他们便知你值得信任了。”

元无忧听罢,这才攥紧了手里的戒指。

“如此一来,那这戒指确实有用,等我跟细封部那帮人解释完再还给你。”

万郁无虞听罢,郑重地点了点头,又不甘地问了嘴,“我送你的戒指你急着送回,那你给高延宗的王戒,怎么不急着索回?”

“我给我男人的,怎能要回来啊。”

“你凭什么把王戒给他?那我给你戒指,你怎么不多心?”

“你?啧…”

元无忧那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少年则紧张地抬手捂住前胸,目光警惕,

“你在看哪儿?”

“哎呦喂,你有啥好看的?一副让人毫无欲望的小孩儿身材,白长这么高大个子了!高延宗那样瘦还有肉的,才叫性感男人呢。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屁孩儿!”

万郁无虞哼了声,“多谢放过,我本来也没想以色侍人。”

他撇过脸去之际,却黯然神伤。

不知为何,自三年前,她像是忘了从前。

过去的最初。

在成为华胥储君的少傅之前,万郁无虞只是个背弃女可汗的叛徒的儿子,获罪被关在皇宫永巷,连质子都算不上,顶多是俘虏。

其实他从未忘记过去、那些悲惨的童年。

万郁无虞最开始就叫那古勒,他那身为万郁部落头领的姥姥,则是柔然汗国派来,向北魏联盟示好的利刃。

姥姥从帮着卸磨杀驴的北魏、打压勤王的义军开始,就被天下人所鄙夷不齿。

即便和拓跋家联姻生下母亲后,因柔然汗国覆灭,姥姥死在故国,没了故国的母亲只能效忠西魏女帝,被发配边疆党项,也要跟宇文家联姻。

后来西魏没了,母亲成了依附北周宇文家的棋子,也是弃子。

为前朝君主而苟且偷生、当叛徒的命运,牢牢扣在他们祖辈三人头上。

那年那古勒刚记事,就知道女可汗为了小皇女甘愿退位。小皇女的百岁宴上,他只能远远看一眼那个孩子,却还是目睹了一场大火。

是宇文家意图夺权逼宫!这把挑衅皇权的火,无异于司马家当街杀魏帝,虽最后被打压下来,却也烧毁了大魏朝最后的尊严和荣耀。

唯恐宇文家再现昔年,背叛洛水之誓,朝野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压抑。

自此后,女帝临朝数十年的西魏,再无威霸四方的盛况,而他也因母亲通敌获罪,而被关进皇宫的永巷。

这时万郁无虞名义上的父亲终于出现了,却不是来救他们母子的,而是来送休书。

这位“父亲”说他出生时辰不对,不是宇文家的种,请求女帝赐死他。

女帝虽并未迁怒于牙牙学语的婴孩儿,可从此在那古勒心里,就再也没有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