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过厅之内,两人对坐,四目相望。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王忠孝和纳兰明珠了,明珠和老婆、孩子都已经被打发了。纳兰性德去用功读书了,乌林珠则在过厅后门外放了把椅子——她得好好监督明珠一点儿,可不能让明珠跟着王辅臣父子学坏!
乌林珠格格没等太久,王忠孝就开始腐蚀明珠这个大清贪官了。
在说了一些寒暄的场面话后,王忠孝就摸出了一个装了整整二十张张家口范家老号发出来的银票的信封,双手递到了纳兰明珠跟前,“明学士,这是我爹让我带给格格的孝敬......不为别的,就为报答老王爷当年的活命和提拔之恩。请您替格格赏收!”
纳兰明珠也不客气,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问:“多少?”
“两千两,一点心意。”王忠孝回答。
明珠笑着点点头,说:“世凯,我们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福大爷是谁?所以才一脚踹翻观音保,好在他跟前显本事的?”
“果然瞒不了明学士,”王忠孝说,“晚辈的确猜着福大爷是裕王......晚辈猜得可对?”
“对!”明珠道,“裕王也把你推荐给皇上了!”
“那可真太好了......”王忠孝一边说话,一边偷眼打量着明珠的脸色,发现他眉头微微皱起,就连忙打听,“明学士,晚辈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好?您提个醒,我马上改正!”
明珠摇摇头,苦笑道:“并不是你做得不够,而是你爹......他这些年和平西王走得太近了!世凯,你这次是不是和吴国贵一块儿上京的?”
“是啊,”王忠孝说,“晚辈在云南的这些年,的确受了吴家上下不少照应,晚辈的一身本事,至少有一半是从吴家开办的藩学讲武堂里学来的。另外,晚辈和吴家几个世字辈关系也是极好的。”
明珠道:“你倒是老实,可你想过没有,平西王在云南拥兵自重,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了!”
王忠孝笑着摇摇头:“明学士此言差矣,平西王何止是拥兵自重,他根本就是在准备造反!”
“什么?”明珠差一点就跳起来了,“你,你说什么?”
王忠孝正色道:“我说平西王就是在准备谋反!他在云南聚兵积谷,训练士卒,开设藩学,教养武官,抚平土司,还暗中控制贵州、四川、广西乃至广东等地的绿营,还在贵州、四川大肆圈占土地,控制大量人口,修筑堡垒,囤积军资和粮食......这些不都是在为造反做准备吗?他要不打算造反,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搞这些干嘛?”
“难道他马上就要反了?”明珠皱着眉头问。
“这倒不至于,”王忠孝说,“他现在还不会反,一是因为准备还没有完成;二是因为鳌太师那一代八旗宿将还没有凋零殆尽!现在就反,平西王可没多大的把握。”
明珠吐了口气:“他自己多大了?能耗得过鳌太师吗?”
“五十八!”王忠孝说,“平西王今年五十八岁,和鳌太师年岁差不多,谁活过谁的确没一定。但是,第一代平西王没了,第二代平西王或第三代平西王就不能反了?说不定第二代、第三代平西王更厉害呢?”
“第二代?”明珠哼笑一声,“你说吴应熊?”
王忠孝反问:“为什么不是吴应麒?”
明珠有点不大相信:“吴应麒?他不是次子吗?而且还过继出去了,难道平西王想废长立幼?”
王忠孝嘿嘿一笑:“平西王的想法,晚辈岂能知晓?晚辈只知道平西王素来钟爱吴应麒,而吴应麒无论行事还是长相,都极似平西王。
而且晚辈还知道平西王的子侄辈不仅人多势众,而且还有不少厉害角色!如吴应麒、吴国贵之能者,一二十人还是有的。至于平西王的孙子辈,那可就更厉害了......他们光是人数还比平西王的子侄辈多了十倍,武艺军略出众者,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尤为出色的,则是吴应麒的长子吴世琮和吴国贵的长子吴世珏......此二人皆乃人中龙凤,文武两全,不可小觑!”
似乎是怕明珠不相信,王忠孝还低下头,抬起手,指着自己脑袋上的一条疤痕道:“明学士,您看这个,这条疤就是晚辈在和吴世珏骑马比武时留下的,当时晚辈被他打落马下,在家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明珠扫了王忠孝的脑袋瓜子一眼,的确有一道挺吓人的疤!看来那个吴世珏的武艺比这个王忠孝还高......
不过明珠还是不大服气,哼了一声道:“不过匹夫之勇而已!”
“明学士所言极是,不过......能在马背上舞大枪的匹夫,在如今的平西王藩下可有点多了!”
“多?有多少?”
王忠孝伸出六根手指(右手出五根,左手出一根):“六千!”
明珠松了口气儿:“六千也不多啊!”
王忠孝又吐出个字儿:“户!”
他加强语气道:“是六千户!平西王在辽东当大明忠臣的时候就有三千家丁,俱是铁骑精锐,人人都有田庄家奴。这些家丁后来都拖家带口跟随平西王到了云南,平西王在云南地盘上给他们补了田庄和奴仆,还开了藩学讲武堂来训练他们的子侄子......一个平西王藩下家丁娶两三个老婆,养活四五个儿子的大有人在。三千户乘四乘五该多人了?况且这些家丁之中年纪比较大的,都当爷爷、太爷爷了,他们的孙子都能上战场了。
另外,平西王在抚定西南的时候还招抚了许多闯贼、西贼出身的精锐,其中也不乏能骑马冲阵的勇士。因此平西王又得了三千铁骑精锐!他们虽然是绿营的身份,但是各种待遇和藩下旗丁一样,也给了土地奴仆。十多年来,同样繁衍了不少人口,其中年长一些的都已经成丁了。
明学士,您学问大,您掰着手指头给算算,这样六千户骑士,授了田庄家奴,繁衍上数十年,子弟不仅在家生产、狩猎、习武,还能去藩学跟着藩中的高手习武学文......以后造起反来是不是能事半功倍?”
其实六千个能骑在马背上舞大枪的勇士也已经是一支可以纵横四方的武力了,如果再乘四乘五的......那可就是三万之众了!
这还只是骑兵和军官,下面还有不老少步军呢!
谁都知道吴三桂账上三万多兵,实际上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些兵马养废了也就算了,可要是养好了......十万精锐造起反来,谁主天下可就不一定了。
明珠皱眉望着王忠孝,“世凯,你说的这些,是伱自己的话,还是你爹要你说的?”
王忠孝闻言就从怀里摸个又加了封条的小匣子,双手递给明珠,“明学士,这个是我爹给皇上的密折!我爹嘱咐我不能走侍卫档房的路子往上递,一定要亲手交给明学士您......因为您是皇上真正的心腹,又是格格的相公,算是他的半个故主!”
明珠接过小匣子看了看,又一脸严肃地问:“这里面是揭发平西王造反的折子?”
王忠孝点了点头:“正是!这是我爹亲笔写下的折子,只有我和我哥看过。而且只有这一份,没有给鳌太师递禀帖!”
明珠已经明白了,这个王辅臣是通过这份揭发吴三桂造反的密折,向皇上表面他的立场——他不是吴三桂的人,也不是鳌拜的人,而是皇上的人!
另外,王辅臣想通过他纳兰明珠把折子往皇上手里送,就说明王辅臣希望和他明珠结成“忠党”,大家一起效忠皇上,效忠大清,一起帮着皇上和大清花银子!
想到这里,明珠收起了匣子,对王忠孝道:“世凯,这匣子,我会替你递上去的。不过四天后的海淀狩猎,你还是得好好表现,说不定不用等到应挑,你的侍卫就有着落了。”
王忠孝赶忙起身,向着明珠一揖到地:“晚辈谢明学士提携!明学士但有所命,晚辈父子自当肝脑涂地!
另外,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忘学士成全。”
“什么不情之请?”
“晚辈仰慕学士的大才,想拜学士为师,早晚请教学问,还请学士不要嫌晚辈粗鄙。”
明珠一听这个要求,就有点不大愿意了——这关系发展得也太快了。不过他刚想婉拒,过厅后门外就传来了乌林珠格格的声音:“爱根,世凯本来就是自己人!”
老婆的话,明珠可不敢不听,只好换上了一张笑脸,赞许地说:“世凯,我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才,以后咱们就是师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