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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life is so beautiful(下)

(赶了一章。)

“春节前后,有一段时间,我爷爷的神经确实绷的很紧。”

顾为经忍不住笑着回忆:“每天出门时都显得神经兮兮的,街边油炸摊上卖越南春卷的小商贩换了人,他都要偷偷摸摸的打量人家半天……那段时间,要是您表达出了任何的不满与威胁,哪怕只有一丝丝实质性的威胁行动,我爷爷可能早就连夜带着我们一家人屁滚尿流的润出国了。”

“再往后,中间也有几次,酒井太太邀请过我转学去日本。当时我们家觉得您既然开始时没有为难我,情况就不算严重,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随便对付一下,也就含含糊糊的糊弄过去了,所以就没有去折腾。”

顾为经脸上的笑意,又像是来时那样迅速的隐去了。

他望着浮动的窗纱,似在那摇晃的阴影背后的玻璃上,望见了往日的回忆。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们答应了的话,或者一开始您就明确表达了不满……无论哪种。那之后的这所有事情……也就都不会发生了吧。在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谁又能知道,我们脚下的道路,会延展向何方呢”

很多人的人生中,都会有过那样一个或者两个节点。

一次对话,一个邀请,一次抉择。

它们是生命的分叉口,代表着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喜怒哀乐、悲欢别离。

人们总是轻描淡写甚至一无所知的便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走上这条或者那条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慨叹中回望,才发现,史上最后一次选择命运的机会,在那个平凡春天的午后,便于自己擦肩而过。

顾为经一直都无比坚定的以为,他人生中最大的挑战,最重要的舞台,职业生涯最大的拐点,将会是这个月的新加坡艺术双年展。

他已经为此奋战了无数个日夜了。

谁又能想到。

顾为经画出了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棒的一幅画,好的远超想象。

而如今接他去往画展的那架波音737-8型干线飞机正在仰光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检修加油,准备起飞。

但他却可能去不了画展了。

原来……他职业生涯的拐点,竟然发生在画展真正到来之前。

而在爷爷终于放松了警惕,挂掉电话,笑着说出的那句“感谢您的好意,酒井太太”,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安宁如常的时候。

顾为经就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挽救这一切的机会。

“也许世上从来就没有选择,有的……只是命运。”陈生林也许是被顾为经的那一声轻叹触动了内心中的某处。

他恢复了平静,望着身前的画板,低声说道。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您既没有派人来打断我的手,也没有就此把我遗忘掉。反而似乎恰恰是从那时开始,随着我的拒绝,您对我越来越有兴趣,越来越有耐心,从果盘到宾利跑车,从造假画手到国民画家,从八百八十八万缅币,到三百万美元。”

“每一次我摇头,您都会立刻推出来更多的筹码摆在桌子上。这可不是您的性格啊,陈先生,您自己告诉我的,您是一个一手写支票,一手拿着一把枪顶在对方脑袋上的人。雄豪而残忍,做你的朋友,便一起发财。拒绝你,你就送对方一颗子弹。”

“我拒绝了你这么多次,这是对你威严多么大的蔑视,为什么你迟迟都没有让我送给我一颗子弹这么多次出价,几百万美元,您总是应该想买点什么的吧那么,您又到底想在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顾为经抬头望着墙壁上的画框。

以前的交谈之中,不管交谈的对象是“陈生林”还是“豪哥”。

无论是“豪哥”以“陈生林”的身份指点顾为经作画构图。还是“陈生林”以“豪哥”的身份在电话里指点顾为经如何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告诉他那个罐头理论。

对方都表现的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慈祥的教父一般,站在顾为经的角度,揣度着顾为经的想法,替年轻人分析着他的心理,一条条的帮助他理清自己所面对的状况。

现在。

则换成了顾为经来猜测豪哥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欲望了。

“我一直在问自己,世界上有那么多有天赋的年轻人,有什么是我有的,他们没有的。您那么有钱,有权力,有什么是我有的,您没有的。又有什么东西,重要到,您甚至无法用枪口射出的子弹从我的尸体上抢走”

“这实在是太让人感到难以理解了。”

顾为经十指互抵,放在胸口,做思考状。

“是钱么别开玩笑了。”

“仰光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也有着自己的美术传统,贫穷从不代表是艺术荒漠,我相信纵使是那些世界上最苦最贫瘠的地方,也能诞生不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差的大画家。但贫穷代表着很难开发出足够的本地市场潜力。而现代艺术品拍卖,往往都是一些富人的游戏。”

“就缅甸如今这局势,本地到底能挖掘出多少艺术市场的消费者就算您真的把我培养成了国民画家您能通过我在本土赚多少钱,200万美元300万美元如果您把我推到欧洲市场,那么问题又回去了,如果单纯的玩炒作,您完全可以炒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画,为什么偏偏是我被选中了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要花多少年,才能让自己的一幅画卖到300万美元。我甚至不知道,我这辈子的作品,能不能卖到300万美元。就算是新加坡双年展的历届金奖作品,有些还卖不到十万美元呢。”

“这就仿佛谁花了一百万美元的成本去做价值十万美元的假币一样,完全违反了逻辑。”

“那么是人脉我确实和曹轩先生,和酒井大叔有很好的私人关系,却也应该没有好到,能够通过我,去控制他们的地步。”

顾为经点点头,如实的评价。

“再说,您要控制他们做什么和您沾上关系,对于这些大画家们来说,也许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和他们沾上关系,对您来说,也是非常大的不稳定因素。”

陈生林一直都是一个行事风格多么稳健,多么低调的人啊!

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钱“能”赚,什么钱沾了就会人人喊打,是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最关键的因素。

他不光够狠,他还够聪明。

地下世界有很多远比造假画师出身的陈老板更狠更威风的人物,他们荤素不忌,什么生意都敢碰,什么钱都敢赚。

这些人或许短时间内风光无限,赚了大钱,但往往很快,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像陈生林会绑架顾林,会跟踪蔻蔻,但除非没的选,他根本就不会碰酒井胜子一根手指头。

面对酒井小姐。

他会在电话里笑呵呵着说:“仰光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希望您能够玩的开心。”

他以新贵的身份,在黑白两道的权力场上屹立不倒,聪明就聪明在了这里。

都不用曹老。

人家酒井大叔连夜捆着女儿、拉着老婆,扛着私人飞机就跑路了,是因为他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有无数小姐姐等着他画,有无数甜甜圈和小烧鸟等着他吃,还有太平洋的小岛等着他买来去晒肚皮。

犯不上。

人家堂堂日本前十的大画家,美院的大教授,体面的上流人士,何必和你这种混混头子在本地往死里磕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真的犯不上。

这也是酒井大叔聪明的地方。

可你不能因为酒井大叔跑的快,就把他当成什么好拿捏的对象,就算你是土皇帝也不行。

你豪哥绑个胜子试试看

酒井一成这种“重量级”大师可不是顾为经这样的小透明一般好欺负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真把酒井大叔逼红眼了,舍出这两三百斤,冲过来跳起来一屁股坐你脸上,玩一手豪猪骑脸,陈生林也得伸长了舌头,半天喘不上气呢。

别的不说。

人能不能救回来,这结果可能两说,但光这件事带来的国际舆论压力,搞不好就足够让豪哥狠狠的喝上一壶的。

也和他“低调”的行事准则完全不符。

游戏规则是——

豪哥可以控制一些像顾为经这样的中下层小画家,把他牢牢的捏在手心中,从零开始炒作。

这完全在他这位教父的能力范围里。

他也可以去和一些金钱开道,和一些见钱眼开的大画家合作,炒出天价来,私下里三七分账。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也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如果豪哥想像捏住顾为经一样,通过绑架、胁迫等手段,把那些已经成名的着名的画家也全都牢牢的捏在手心里。

那么就越过了界限。

很可能就是强扭的瓜不甜,两不讨好,两败俱伤的结果了。

“说句老实话。”

顾为经苦笑了一下,“到了如今这个层次,您继续做您的政治掮客、军火商的大生意,不比卖画赚的多了去了您说一个在东南亚落网的地下军火商几年时间内,就搞出了1000亿美元的盘口。这比全世界范围内所有拍卖行、所有画廊,所有合法的不合法的艺术品交易的总销售额加起来还要高。”

严格意义上说,整个文艺市场都是一个很小的生意。而军火市场则是全世界最大的生意之一。

花一百万美元的成本造十万美元的假币,是不符合逻辑的行为。

捧着金饭碗吃饭的人,非要抢捧着陶碗吃饭的人碗里的糙米饭吃,还冒着把金碗也砸了的风险,这同样是不明智的。

陈生林这边都玩上枪杆子了,干啥非要抓着那些玩笔杆子的人不放呢。

“总不能是因为,您怀着纯粹的艺术梦想,想要控制几位大画家,开一场属于您自己的个人画展吧这也太神经病了。我还认真的怀疑过,我是您私生子的可能性,但这也太狗血了。”

顾为经开玩笑似的说道。

“这个问题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我一直都没有想到答案。直到两天以前,一个棒极了的女孩子,在月光下,给我跳了一出棒极了的舞蹈。当她月光下,义无反顾,毫无恐惧跳入湖水中的那一刻,我终于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恐惧。”

顾为经不是询问,他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个答案。

“豪哥,你在恐惧。”

“你快要死了,所以你在恐惧。”

“你在恐惧死亡的到来,恐惧永恒的无声的长夜将你吞没的那一刻,你在恐惧未知的命运。”

“你既藐视命运,又害怕命运。你既不信鬼神,又敬畏鬼神。在死亡面前,多少的钱,多么的权势滔天都无法带给你内心足够的安全感。因为抓住你的不是外界的敌人,不是能够用钱来收买的对象。抓住你的是你自己,你的内心,你最清楚的知道你自己一生中到底做过了多少的恶事。”

“所以,豪哥你一面拼命的做好事,做慈善,烧香拜佛磕头祈幅,迷信这迷信那。另一面,你又在不断的和我诉说着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好坏善恶的道理,你告诉我有些时候,穷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因为路只有一条。”

“而只有一条路的路便不再是路,而是命运。”

顾为经的语气低沉而有力。

这一刻。

他似乎不再是顾为经,而是在替身后画架边的那个中年人,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是命运逼你去偷,逼你去抢,逼你去做的恶事,这笔账难道应该被记在自己的头上么”

“所以——”

“你想获得我的认可,你大概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在我身上证明,当无路可选的时候,即使是最有原则最有底线的人,也会和你走上完全一样的道路,也会向命运低头。”

“如此,道德的审判就将不复存在。而您——”

顾为经转过头,直视着身后男人的脸,“您就可以坦然平淡的说着lifeissobeautiful,从容的死去。”

“您想获得我的认可。而这,将是这个叫做陈生林的男人的……最后的出价,对命运的出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