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那我也可以推到下周。”
“朱明哥。”朱明的心意她不能假装不知道,九月在头脑中组织了下语言,委婉说道:“那个,你的工作也挺忙,其实不必迁就我的时间。”
“我忙归忙,但行程安排较灵活,可以随意调节。”朱明轻轻一笑,“你看我回去一趟开车也得三个多小时,有个伴讲讲话不容易困乏。怎么说也得等你一起。”
九月也就不再推辞,总得找时间把话说明白:“那好。”
“九月......”朱明欲言又止。
“嗯,我在听。”
“我昨晚遇见他了。在我小区的便利店。不过,他没有认出我。”
九月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尚云。”
九月努力消化这个信息,喃喃重复道:“他跟你住在同一个小区?”
“准确来说,他住在高档别墅区,我住在高层楼群区。”朱明似乎自嘲地笑了,接着又道:“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但你听起来似乎比我想像中平静。那我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因为,我就在他公司上班。”
这回朱明沉默了。九月并没给他时间反应过来,“朱明哥还有其他事么?我准备去洗澡了。”
朱明似乎怔忡初醒:“噢,你去吧,早点休息。”
周末。九月和朱明没有去成安源镇,尚云却悄悄去了一趟。
尚云站在那座院落前,紧张沸腾的心情,降成冰点。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回安源镇,一是因为跟金仕集团签了十年契约,二是怕踏碎那一纸清梦。他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他不回来,那些美好记忆都还活生生地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回来了,来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曾热闹纷繁的慕家,杂草环绕,蛛丝横网,空无一人。破旧蒙尘的门窗,与木质封条都在告诉他一个信息——自他离开,宅子就没有再住过人。
一切维持十二年前他离开的样子。
十二年岁月,安源镇变化很大。
那片海滩已由当初的自然海滩开发成旅游景点,设立了围栏与售票点,加建了许多海域风情的建筑与植物。远处沙岸上那艘躲雨的破船,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临海别墅。
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海滩也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样子……
儿时,她常低头在海滩绘画,她的眼睛如黑色水晶,圆莹清澈,又如夜空里熣灿的烟火,能把人心底的黯然瞬间照亮。
尚云轻轻闭上眼睛,阳光尽数落在他脸上,那坚毅俊逸的线条,闪耀着泪痕。
再度睁开眼睛,水雾薀洇的眼眸刹那间清亮,深邃的眼神,酝酿着复杂情绪。
少顷,他从车里提出名贵礼品,去拜访邻居朱家。
十二年前慕家夫妻值班的那一趟公交车发生车祸,车祸所致的伤亡者家属们疯狂地找上门,骂的骂,打的打,见着那失控的场面,年近七旬老太与九月、尚云除了跪地向伤亡者家属磕头道歉以消众怒,毫无他法。
然而被生死离别与彻骨怨恨迷了心智的人们,并不因这一老二少的歉疚泪水所动,反被激怒挥拳相向。尚云拦不住众人,只得把老太太和九月护在削瘦的身板下,挡下诸多拳棒。
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尚云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赤拳空掌横扫一片。老太太和九月俱是惊诧,一脸不可思议。
众人先是惧悸,女人们撒泼打滚,男人们从地上爬起来,愈发怒气攻心,瞬间涌进屋里砸窗摔家具,家里如遭洗劫,屋瓦狼藉。
老太太和九月苦苦拉着欲出手阻止他们的尚云。
也就在那天,老太太心脏病发,握着九月的手老泪纵横,很多牵挂和嘱咐已经说不出来。
溘然长逝。
尚云与九月年纪尚轻,悲痛之余,无力招架众怨。多亏声威并重的邻居朱家夫妇及时站出来竭力平乱,出钱又出力,忙里忙外的张罗,料理了慕家夫妻和老太太身后事。
尚云感恩于怀,特上门拜访。
朱伯母倒了一杯刚煮好的茶,递到尚云手上。“小心烫啊。”
“谢谢伯母。”尚云接过杯子,问起朱家近况。
朱伯母是一名退休人民教师,如今六十多岁。她的丈夫朱挺则是c医大的退休教授,也快七十的人了。他们中年得子,有一个比九月大两天的儿子朱明。夫妻二人视若珍宝,奉为日月,便给他取单名“明”字,虽字义简单,却是含义深重,宠爱横溢。
朱家与慕家两代都是邻居,平时不论大人或小孩的亲近惯了,两家感情比亲戚还深厚。
朱伯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叹口气道:“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我托很多人找过你和九月,一直没有你们的音信,你伯父嘴上不说,心里着急,常常一提起你们就长吁短叹。
朱明后来出国留学了,两年前回来开办了心理诊所,才碰上九月,知道她此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漂零。
大概在一年半以前,单位同事老李提到学校要招美术教师,说我人脉广让我推荐。朱明出主意说可以问问九月。老李曾是她的美术老师,提到九月还是赞不绝口,当即一百个满意。
九月知道后答应下来,说是愿意利用周末时间公益支教。不过,十二年来,她从未回来过这里,估计是怕睹物思人。
唉......我和你朱伯伯看到那幢老房子心里挺难过。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朱伯母问得小心翼翼。
“伯母,让你们这样担心,真对不起。这些年,受你们恩情太多,不知道该怎样回报。”顿了一下,“伯伯不在家吗?”
“你伯伯一个老同学刚从xJ回来,叙旧去了。以前他经常会以各种借口在周边城市转悠,现在养成习惯,老爱往外跑。他虽没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只想利用这种方式,增加遇见你们的几率。还在那个什么因特网上也发了不少布告,那些个网站我都记不住,人老了,记性变差了,都说老朽无能,不服老都不行啊!”朱伯母微微笑着说。
尚云一时怅然,回忆当年说什么都显得沉重。他喝了一口热茶,又关切了几句,婉拒朱伯母留他共用午餐,便离开了。
开车在安源镇的环城路转悠,沿途风景很美,入眼的景色都有故事。
安源镇的变化很大,规划整齐,环境建设自然。
当那条似曾相识的林荫街映入眼帘,尚云坐直了身子。从车窗望去,这里还是那样寂静,寂静得能听到十年前的脚步声。
少年的他和九月,常常在每个月拿到零花钱后,便踩着这条街的落叶,去找前方左拐角飘着荷香的点心坊。那红豆和薄荷的细腻软糯的味道,似乎又漫溢在舌尖齿间,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