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魅羽穿着低胸、高开衩的五色热裙,皮肤涂成浅棕,深蓝珠光的眼影下忽闪着浓密的睫毛,离开化妆间。与夜店中其他姑娘不同的是,她的神态中没有常年熬夜导致的疲惫,也没有过一天算一天的颓废。如猫一般迈着弹性的步伐走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让看到她的人想起暴雨夜睡在古堡中做过的某个梦。
先回楼下吧台倒了杯红酒,又去厨房取了只装满冰鲜水果的果盘,用托盘端着上了二楼。一直走到长廊尽头的包间,敲了下门,便推门进屋。这些高阶天界服务行业的规矩她也多少知道一些,例如敲门就是种提示:有人要进来了。不同于去朋友家做客,无需等人应门。
进屋后,切莫如低等风月场里的姑娘一般对客人热情招呼、搔首弄姿。艳丽的装容需配上慵懒冷淡的表情。看似例行公事地放下酒杯,实则要让缓慢的举止透出暧昧的意味,用性感的香水混着女人的体香将包间填满。这之后如果客人还是对你毫无兴趣,就退出房间,万不可纠缠。
魅羽进屋时,费上校独自坐在桌边,正在用平板电脑查看什么文件,神色中不无忧虑。他今日穿了套白色休闲西服,配上修长的身材和清秀的面容,倒是十分养眼。
上校望着魅羽放下酒杯和果盘,皱了下眉。他要等的人还没来,多半还没叫喝的,即便叫了也不会刚巧是魅羽倒的这种酒。然而这有什么所谓?夜店中送错酒水是常有的事,况且还可能是免费赠予客人的。
“拿走,”上校瞅了眼桌上的酒杯。显然,他对魅羽也没什么兴趣。
魅羽也不吭声,拾起酒杯放回盘中,准备离开。只要果盘留下就行,刚才她已在果盘底部埋了只秀珍窃听器,会将收集到的声音送进她和境初等人的耳塞里。盘里西瓜块、橘子瓣、葡萄一大堆,客人们多半不会吃光。真到了底儿朝天的时候,该听的她也听得差不多了。
“端走,”费上校又盯着果盘说。
“送的,”魅羽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不敢多说。对方不久前才同自己在会议上有过交锋,她怕说多了被认出来。
“我说了,都拿走,”上校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善了。
魅羽无奈,只得将果盘也放回托盘中,转身朝屋外走去,却险些与刚进包间的一个壮年男子撞个满怀。此人年纪比费上校大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米色西装。个头比魅羽稍矮,鸭梨身材,额头宽大,头发稀疏。外形是差了些,气质中却带着杀伐决断的执行者能力。不笑的时候若是盯谁一眼,会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望见魅羽的时候,男人的脸上露出不期然间发现宝藏时的笑容。可以确定此人对自己有兴趣,魅羽迅速做了个决定。先是回了男人一个笑,同时手中托盘一斜,酒杯摔到地上。随即附身去拾碎玻璃,故意摸到锋利的边缘。
“哎呀!”她把手抽回,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流血的手指。
“出什么事了?”境初的声音立即在耳塞中响起,看来他一直在凝神听她的动静。魅羽有些感动,真想撂担子跑去找他算了。好吃好喝心爱的男人不要,失心疯了跑这里做什么陪酒女嘛!
对面的男人关切地将她扶起,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和鲜果,放回桌上。随后去门外叫人进来收拾玻璃,并拿急救盒过来,好给魅羽包扎。
魅羽随他回屋入座,见费上校已从座位里起身,朝男人微微躬身,道:“祁哥。”
祁哥冲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这时侍者递急救盒进来,祁哥打开盒盖,取出纱布,问魅羽:“是不是很疼?都怪我,进来得太急。”
魅羽睫毛上挂着泪珠,摇摇头,那副样子楚楚可怜。
祁哥一边给她包扎,一边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梦想着返老还童,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年轻,并不只是紧致的皮肤、弹性的筋骨。是那双毫无杂质看世界的眼睛,对此生和未来的无限希冀,无需负担沉重历史包袱而挺直的背。只有忘记过去,才能真正意义上地重新做人、重头开始,不是吗?”
这番话乍听都是陈词滥调,然而细细琢磨,却让魅羽心生恐惧。
“只有忘记过去”,难道还存在不忘记过去的可能性吗?这位祁哥不像只活了四五十岁,倒似同元始天尊一样,经历过漫长的亿万年岁月。现已确定天尊是六道制造者派来的,费上校应当是天尊的同事,那祁哥莫非也是暗物质世界来的人?
“然而若真要‘放下’,谈何容易啊?”祁哥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纱布,语气中带着自嘲与无奈,“抛弃过去的那个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可见万事万物皆无圆满可言,如道家所言,生命的本质便是残缺,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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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扎完手指的伤口,祁哥也不松手,将魅羽的手搭在自己腿上,有意无意地摸一下她的手背。这时才问费上校:“阿江,明天的事,没问题了吧?”
费上校是叫费江,魅羽记得席宾提起过。
费江闻言,盯了眼魅羽,似乎很不情愿在外人面前讨论当前的话题。然而又不好拂祁哥的意,只得简略地说:“目前只搞定四个。”
“你说什么?”祁哥倏地变色,“明天就要投票了,你现在跟我说四个?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邱老头反悔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费江双手平摊,“他也是最近才弄明白,原来他的两个孙媳妇都是分出来的。按说这些家族的子孙在婚配前都会调查清楚,可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舍不得女人,搞了假报告。二女迄今未孕,在抱上曾孙前,那老家伙不会同意的。”
分出来?魅羽听得莫名其妙,这什么意思,暗语吗?连人家怀孕生子也要管,这帮人真够闲的。另外,姓邱的老头是谁?她知道八大长老中就有一人姓邱,说的不会是他吧?
“要不祁哥,我看还是再等几年?”费江提议道。
“还等?”祁哥下意识地捏了下魅羽的手,随即放开她。魅羽刚要松口气,他厚重的大手又从裙摆开衩处钻入,搭到她光光的大腿上。
魅羽的第一反应是挥起包着纱布的右拳,捣碎这位祁哥的脑袋,走之前顺便把费江给收拾一顿。耳中听老色鬼说:“谁知道那些年轻人什么时候生孩子?下次投票,又得是十年后了。干脆找人做掉那老不死的,正好把你爹推上去。”
听到这么猛劲的信息,魅羽决定再忍忍。
祁哥又道:“怎么,觉得我狠吗?老这么拖下去,他们的世界会被挤爆不说,咱们也得跟着遭殃。我这是在帮他们,真把老大惹火了,直接按掉开关,也不用搞什么选举不选举。”
费江又瞅了魅羽一眼,神色已相当不安。“多谢祁哥惦记,不过家父这几年身体不好,力不从心。再说明天就投票了,现在出事会让人起疑心。”
投票……魅羽心想,看来明天那八个长老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来,投票都要过半数吧?也就是说,至少要五个人同意才行。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决定呢?
“找人使盅是否可行?”祁哥问。
费江摇头,“现场除了高科技监测,还特意请了法师来。”
啊,这么严格啊?魅羽心下嘀咕,请的会是谁,她认识或听说过的吗?境初有票,她原本也打算想办法混进去,要是来的人比她厉害,那就得小心了。
“说起法师,”祁哥有些咬牙启齿地说,“那老家伙找回儿子后,是不是不干正事了?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找回儿子……魅羽心想,必是说的元始天尊和纮霁无疑。
费江不置可否,二人静默了会儿,祁哥又问:“明天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别告诉我没有备用计划吧?”
费江这次像是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再也不吭声。祁哥将手从魅羽的裙子里抽走,侧头望着她,柔声道:“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我来这家店也颇有几回了,还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动感尤物……我明晚再来找你好不好?”说着将两张钞票卷成卷儿,塞进魅羽的低胸上衣内。
魅羽巴不得赶紧离开,反正有窃听器在。闻言假装生气地噘起了嘴,也不回话,站起身一扭一扭地出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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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店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打算仔细偷听费上校的计划,却半晌没动静。魅羽这才意识到被耍了。姓费的心思缜密,多半是把自己的计划写在了电脑上,直接递给祁哥看,又或是他那只皮箱里有什么机密。唉,是自己大意了。她刚刚应当用探视法探查才对,不该过分依赖于高科技。虽然这次也有不小的收获,很多信息需要她慢慢消化,但若是不知道备用计划的细节,明日便很难阻止他们干坏事。
将灵识投回包间。谈话已经结束,费江叫人来结账,祁哥正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魅羽用灵识追着祁哥,心中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要不要跟踪费江,找机会偷走他的皮箱或电脑……
正胡思乱想,灵识中见祁哥前脚才出门,便有一个男人后脚迈进大厅。奔四的年纪,浅色衬衣外套了件深褐色西装马甲。身材修长健美,原本就轮廓鲜明的五官因冷峻的神色又添了几分锋利。
大厅里的男男女女此时正值酒酣耳热之际,似乎不该有谁注意到新客进门,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尤其是那些艳装女郎,屁股明显坐不住了,望向男人的神色不似看到金主,倒像发现了猎物。至于本有的男客们,魅羽不厚道地想,肯定都在自惭形秽吧?
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亲自赶来了,魅羽心头窃喜。她身上带着定位装置,境初要找到这里并不难。但转瞬间又气不打一处来。费江很快就会下楼,这要是撞上了,不仅她今晚的行动暴露,境初那张千辛万苦弄来的法会入场券搞不好也会作废。这家伙做事怎么这么欠考虑呢!
事已至此,她现在该怎么办?是众目睽睽下冲上前去把他推到门外,还是先制造些混乱?以她对境初的了解,他都现身了,她还躲着不出来,用不了多久大猫就会炸毛,得赶紧去捋捋。可楼上的上校呢,还继续跟踪吗?是世界和平重要,还是个人幸福?
还在犹豫,见他沉着脸在一张沙发椅中坐下,身边顷刻间就呼啦围上两个,不、四个,不、六个女郎。魅羽叹了口气,现今这世道,但凡条件稍好些的男人是不是就不愁没有女人扑啊?所以说,还是先顾个人幸福吧,拯救世界可以放放,到手的老公不能给人捡了便宜。
于是一溜烟奔至大厅,刚好听到一女用绵软到令人起鸡皮的声调问境初:“老板想喝点儿什么吗?”
魅羽用肩膀撞开外圈的二女,又斜里一步抢到说话的女人前面,冲境初说:“这位大老板想喝点儿啥,还是吃点儿啥?有水果盘有坚果盘,橘子葡萄核桃杏仁,还有大花生!”
境初没理她,从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叠钞票摆到面前的桌上,冲周围的姑娘们说:“一人领两张,都散了吧。”
咦?魅羽心道,这家伙不是说不逛夜店吗,怎么看着像个老手?
姑娘们见什么都没做就有钱拿,自是喜笑颜开地凑过来领赏。魅羽也混在其中,抽了两张大钞收进兜里。过后还跟大家一样,朝境初鞠了个躬,“多谢老板!”一边心疼地寻思,自家的钱,凭啥白送人啊?拿回两张也好。
境初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待其他人走开后站起身,将她的假发一把扯下,扔到地上。
“说,刚才有没有给人占到便宜?”他的语调像警察在质问嫌疑犯是否偷了东西。
“没啊,”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眨着假睫毛说。虽然委屈满腹,却不敢说出口。
他捉起她的手腕,把纱布举到她眼前,正要开口,像是看到楼梯的方向有异样。魅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费江已提着皮箱下楼,朝这边诧异地瞅了几眼后,走过来。
“怪不得公爵舍不得解散特种部队呢,”费江阴阳怪气地说,“原来还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啊,我走哪儿跟哪儿。”
“真够自作多情的,”魅羽说,料定对方也已认出她,“我就在这儿上班,他爱来这里玩,管得着吗?这店你们家开的?”
“管不着、管不着,”费江转身就要离开,“你们玩好啊。”
境初伸臂拦住他的去路,“找间屋坐会儿吧,你该不会想我在这里当众揭你老底吧?”
费江扭头望了眼魅羽,“我可没这个胆儿。去到个隐秘的地方,被你家女魔头弄死怎么办?”
“离开这里,也照样弄死你,”境初冷冷地说,“要么你直接开去警局,在那里住上一晚?刚才你跟祁哥说的那些话,我们可都录下来了。为了保护某位长老的安全,只能出手击毙打算行凶的歹徒,你估摸法官会判我多少年?”
费江听了这番话,一脸震惊的神色。别说他了,连魅羽都觉得不可思议。境初没再说什么,抬步朝楼梯间走去。
“走吧,哥们,”魅羽交叉双臂,朝费江晃了下脑袋,一副泼皮无赖兼打手狗腿子的架势。之前在包间里受的委屈,现在算是都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