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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谌在剧城只停留了两天,然后就出发去下邳了。

尽管他来的时候,北海士族噤若寒蝉,不敢有什么表示,但在他离开时,他们还是借着踏春的引子,跑出来送了送他。

毕竟这位颍川荀氏的郎君才名出众,口才风度又令人心生喜爱,想要亲近一二是再正常不过的,顺便偷偷打听袁公的近况也可以理解了。不过除了这群士人外,陈群也跑来送他了,因此有点想暗通款曲的人到底还是没敢开口,据说只写了几首流传度并不广的辞赋,依依惜别了一下。

陆悬鱼没有去送他,她清晨一般是要去军营校场的,看看新招募的士兵训练到哪一步了,藤牌扛得顺不顺手,环首刀又挥舞得熟不熟练。

柳絮还是吹得很凶,在校场上滚动来滚动去,滚成了一团团,和泥土尘沙滚在一起,一阵风再吹来时,这些灰突突的暗器随风而起,糊到人脸上就不仅仅是让人打喷嚏了,好歹要跟着灰头土脸一把,因此士兵们也跟着此起彼伏地抱怨起来。

“要不怎么说你们还是一群愚货!”老兵骂了一句,“看看陆将军!这么大的风,你看她动也没动!就你们一个个又揉眼睛又吐吐沫的!”

将军站在土台上,袍袖被风左拉右拽,可她自巍然不动。

明明平时这个时辰,将军都该下来了——她平时都这么溜达一圈,站在土台上看几眼就走人的——今天就特意立在那里!给他们看个榜样!

于是被柳絮困扰的新兵们也跟着肃然起敬,在下面老老实实地继续操练起来。

陆悬鱼站在土台上——打仗的时候这东西也可以被称为“点将台”,反正它就是那么个用土堆起来,最多加一层板子的玩意儿——并没有想给下面的士兵们站个样子。

因为将军要来,土台上刚刚洒过水,因此柳絮飘不起来,她也全然没注意到这点事。

她站在那里,只是一面看士兵,一面想起昨天荀谌对她说的那些话。

“辞玉似与从前不同了。”

他坐在那里,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朴素的陶杯,并不着急喝,而是悠然地望着她。

他的样貌秀丽极了,却没有多少烟火气,而更像一尊玉像。

“……不同了?”

“与博泉那时不同了。”他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这句话很有意思。

“我老了吗?”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她的皮肤可能略粗了一点,也略黑了一点,又或者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自然将容貌中细微瑕疵处都显露出来。

然而仅以容貌论,与那个秋夜似乎并无不同。

但荀谌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有点不开心。

“我只是前阵子打了几仗而已。”她不满地说道。

“打仗总是容易摧折容颜的,”荀谌平静地说道,“何况辞玉不过是与曹操打了几仗,还未曾见过袁公阵仗。”

她盯着他看了一眼,嘴角轻轻翘起。

“曹孟德与我对阵之前,恐怕也作此想。”

荀谌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袁公却不同。”

“怎么不同?他——”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就在这一瞬间,陆悬鱼忽然发现,这个颍川荀氏出身的谋士很有意思。

荀谌平时脸上总挂着一丝得体的笑意,与人交谈时有一种文雅温柔的款款凤仪,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但他骨子里是个非常冷硬的人。

即使与她道别时,举手投足依旧优雅风流,带着一丝依依惜别的惆怅笑意,但这都只不过是这人头顶泥工习惯性操作而已。

“将军还在坚持!”

“那我们也不能——呸呸!”

“别拿手去掏嘴!队率看过来了!”

将军还站在那里,望着他们。

……但已经有亲兵端着陶盆,想偷偷过来再洒一点水了。

陆悬鱼一点也没察觉到,依旧出神地想着荀谌的未尽之语。

袁绍有什么不同呢?

他的兵马自然是比曹操多出了数倍——可能是多出十倍,除了谋士之外,还有许多名将。

……其中有两个她总觉得名字很熟悉。

……就像看到红枣就想起二爷,看到那两个名字也会想起二爷。

但袁绍并不只有满地打滚的谋士和给二爷履历镶金边的武将,在他的治下,河北已经变得相当富裕安定。

士族会欺压百姓,拿百姓当牛马一样对待。

但在这数年间,只有河北的百姓有资格过上牛马的日子,自青州以南,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在打仗,荆州的刘表也曾和张绣孙策爆发过战争,益州的刘璋也正在攻伐割据汉中的张鲁。

因此对于河北的百姓而言,全家老小能活命,能吃饱饭,已经感激涕零,至于怎么被士族欺凌,他们全然是不在乎了,毕竟士族在他们头上是“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片大汉的土地上没有几个鱼肉乡里的豪强呢?

而对于士族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

袁绍本身就是四世三公,士族首领,他又这样慷慨地将权力与财富分享给了河北士族,换来的绝不仅是部曲私兵和隔三差五的宫心计。

士族支持他犹如支持他们自己。

如果将来那一天来临,刘备与袁绍开战,她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袁绍的几十万兵马。

——还有誓死不降的河北士人。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座高山,就那样悬在她的头顶。

想想看啊,那些百姓们活得也很好——他们可以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每天端起碗,吃着自己田里种出来的粮食,而不必担心不知那一位将军的战马踏过田野,踢开他的房门,然后将他的妻女掳走,将他杀死。

他只需要忍受里吏时不时的粗暴,以及豪强偶尔的欺凌。

这就是荀谌想要提醒她的。

她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地面已经完全干了,柳絮又飘起来了,悄悄地就钻进鼻子里。

……身后的亲兵很委屈地盯着她。

城门口依旧是两排道。

农人站在慢车道那边,畏畏缩缩,但又忍不住探头探脑,他们不经常进城,其中有几个年纪小的很明显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被同行的人叱骂了几句,才又一次委委屈屈地将头低下。

待到了城门口处,他们要被询问和查验身份,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再一人交一枚钱的通行费,而后才能进城。

士人的车马在快车道那边,仆役上前亮明身份,守卫核对过车马与仆役所说无误后,便会客客气气地放行,因此速度比农人那边要快上许多。

当她带着那几个亲兵,骑马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排队,只是放缓了马儿的脚步。

守卫们立刻闪开了一条道,顺带赶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

“将军!”

她点点头,继续骑马进城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我认得她!”

刘大是天不亮就带着这几个族兄弟出门的,现在才到剧城,自然也没用朝食,饥肠辘辘。

他们原本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毕竟准备在城里找个活干,要是雇主能管他们一顿饭呢,那顿早饭不就剩下了?

这是刘大媳妇的主意,不得不说非常精明。

……因为这几个人虽然还没找到雇主,但的确已经白吃了一顿。

在那家并州人开的客舍里,手脚伶俐的佣工送上了每人一碗汤,再加一大盘面饼。

汤是热气腾腾的羊汤,羊心羊肺羊肚什么的都切成丁煮在里面了,多加点醋,再把面饼掰碎了放进去泡一泡。

闻着这股腥膻的香气,那几个农人的鼻子和嘴巴都可怕地抽动起来了。

有人忍耐不住就开吃了,有人则是从随身的麻布口袋里掏了陶罐出来,将里面的水都倒了。

“……你这是干嘛?”

“将军,小人吃这饼就够了,”那人一边倒腾,一边满脸欣喜地回话,“这汤,小人装了带回去给家中老母妻儿吃。”

“你们不是来这里做工的吗?”她问,“一天就回去?”

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又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了同伴一句,“这汤搁个三五天,也还吃得吧?”

……当然是吃不得的,于是被骂过之后,只能痛苦地享受起这顿美食。

看他们吃饭其实是件痛苦的事。

这些农人会用筷子,会捧碗,除此之外要说起餐桌礼仪,与士人们一比简直成了野人。

但他们吃得非常香甜,有汤汁溅出来滴在桌子上,也得赶紧拿手指撮起来,用舌头舔净,啧啧有声。

她看了看,“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若是能找到活计,少说留个三五天,多了待个十几天也成呢!”刘大一边唏哩呼噜地吃饭,一边同她说道,“家里的田已经种下了,又有兄弟照看着,这时候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就想着在城里寻点事做,一则省下这几张吃饭的嘴,二来也能补贴些家用……”

“你们家中近况如何了?”

“现在自然是青黄不接,这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天气暖了,自然是饿不死人的,妇人在家里纺线织布,也能勉强换一点粮。”

柳树的嫩叶是可以吃的,榆树钱更是美味,林子里有各种嫩芽可以采,回来用水煮了,再拿一捏盐拌一拌。

“不是小人在这里奉承将军,”有个小伙子插言道,“今岁比往年其实要好过的!”

“……为何?”

“里长与我们说,县府贴了通告,山再不圈了!”

她没听明白,“圈?”

“我们乡附近的山,都是贵人们的,不许我们进去,远些的又有狼,不是猎户不敢进,”小伙子认真地说道,“现在可以进山,能采野菜不算,还能进去设几个绳套,打几只兔子来换粮食!往岁养不活的孩子,今岁就能养活了!”

她听得若有所思。

今岁的青州看起来是能活了,但雒阳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比起剧城里那家面向小市民的客舍,刘晔所在的这座二层小楼明显精致雅洁许多,连菜色也十分精巧,坐在一旁的人是个高冠博带,美须髯的中年文士,风度与那些农人更不可同日而语。

但刘晔没什么心思吃这些菜,只是端起酒盏,略碰了碰嘴唇便放下了。

“子扬如何这般愁苦?”

“杨丑虽动了心,但张杨手下另几名偏将校尉都退回了金帛,眭固更是拒不见我。”

“张杨位居三公,假节钺,又有美名,那些人不愿见子扬,也在情理之中。”

“只杨丑一人,他是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对面那位文士便捋了捋胡须,微笑着向下指了指。

刘晔疑惑的目光向下看去,正看见有几个铠甲破烂的男人走过,路边行人纷纷避开,目光却是毫不遮掩的鄙视与仇恨。

“……那是董承的西凉兵?”

“不是他们,又是何人?”钟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溃兵无处安置,又恐为祸雒阳,若令吕布清剿,怕又寒了天下之心,朝廷亦为此日夜煎熬哪。”

刘晔愣愣地盯着那几个西凉人走过,又回过头看向钟繇。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阴谋,猛地便站起身,肃然向钟繇行了一礼。

“谢公教我!”

“子扬,曹公去岁虽败,而今你行事当越发小心,不可行事鲁莽。”钟繇摆了摆手,“吕布处,你待如何?”

“我欲以金帛厚礼,离间他与张杨……”

钟繇笑了起来,“你能瞒得过他,如何能瞒得过陈宫?便是他身边的高顺,恐怕也要阻拦的。”

“公有何高妙之策?”

这位须发飘飘的名士略微思索了一下,笑眯眯地用手指点了点盏中的醇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钟繇写字时,不见思索,也不见停顿,随手便写出了一个流畅又漂亮的“董”字,落在桌上熠熠生辉。

若是后世人见了,大概想要将这个字拓下来,带回家里裱糊收藏,当传家宝留个几代的。

但刘晔无暇去欣赏他的书法,而是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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