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厂长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最后提出自己的建议。
其实与其说建议，不如说是他和杨厂长私下商议之后的结果。
1，对张海明进行行政警告，罚没三个月的工资，并公开向曹卫东道歉。
2，对邓向珊（张海明妻子）记过处分，调离人事部，调至办公室担任副主任。
3，取消曹卫东一切责罚，撤销处分。
4，由于曹卫东同志为轧钢厂争光，行政等级由26级定级24级，每月工资45元，定岗后勤部干事。
李厂长说完之后，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参会者们齐齐看向杨厂长。
杨厂长面色沉寂，不言不语。
参会者们又看向张海明和邓向珊这两位当事人。
他们也各自保持沉默，只是脸上挂着苦涩。
瞬间，参会者们心中有数了，有人开心，有人沮丧，还有些人木着脸，就如同一副众生浮世绘。
沉默许久，马学武率先开口表态。
“我没有意见，就按李厂长的办法来。”
仿佛一柄利剑捅破了平静的水面，会议室立刻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参会者们纷纷表态。
“就按李厂长说的来吧。”
“我觉得很合理。”
“我也一样。”
李厂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对杨厂长点头，刚准备下达最终结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我有意见。”
曹卫东站起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顿的说道：“对不起，我有意见。”
会议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李厂长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杨厂长却笑了出来，似是帮衬，又似是挤兑：“曹卫东同志，你也是当事人，可以把意见提出来，让我们来参考一下。”
曹卫东刚准备说话，却被身旁的马学武打断。
这位宣传部的老主任说道：“李厂长，咱们开会时间也挺久了，不如给大家一个放松的时间，等会再继续？”
李厂长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他看了眼窗外聚集的工人，说道：“就听马主任的，十五分钟后继续。”
.......
走廊上。
马学武点了根烟，然后看向曹卫东：“会抽吗？”
曹卫东点头。
接过烟之后，他不急着点燃，而是直言问道：“马主任，您觉得我不该发言？”
马学武点头。
“我理解你，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
“以前我也觉得，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年级大了，见得多了，也就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很多时候，决定一个人下场的，往往是利益博弈，而不是对错是非。”
在马学武掏心掏肺的解释下，曹卫东管中窥豹，隐约看到了轧钢厂内部权利交锋的一角。
轧钢厂内部分两个主流权利派系。
一方是以杨厂长为首，另一方是以李厂长为首。
李厂长虽然是副职，且厂里不止他一位副厂长，但因背后的关系网络以及擅长钻营的手段，在厂里分管后勤部、人事部以及货运等多个重要职权部门。
只是杨厂长也是个爱权的性格。
为了制衡李厂长，他在后勤、人事等部门里都安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担任副职。
张海明、邓向珊就是杨厂长安插的亲信。
所以这些人有时候即使做出一些超格的事情，但因杨厂长的关系，部门一把手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这也是张主任可以开除徐爱国，给曹卫东处分的原因。
人家背后有人。
部门一把人就不想管吗？
当然想管。
侧踏之畔岂容他人觊觎！
但他们没办法管。
难道还能跑去找李厂长哭诉不成？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们要为领导解决问题，而不是增加烦恼。
另一方面，李厂长其实也知道这种问题，但他确实没有办法。
但这次不一样，张海明这个蠢货把事情闹大了，工人们甚至要在厂子里闹罢工了。
一旦真的聚众罢工，这可就是政治问题，整个厂领导都要受责罚。
杨厂长不敢保了。
李厂长索性趁着这次机会，把邓向珊调离人事部重要岗位，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看住，同时又敲打了张海明。
解释完毕，马学武吸完最后一口眼，将烟蒂掐灭，又说道。
“李厂长对你也算不错了，你的行政级别由26级升至24级，这已经是跃升了。”
“别看只跃升了一级，但对平常人来说，也需要花费数年的时间......这是李厂长对你的补偿。”
这时候的工资制度是第二次改版之后的，工人实行八级工资制，行政干部实行三十级工资制。
对干部而言，行政13级以上的干部是高干，享警卫、秘书和保健医生、厨师、勤务员等待遇。
13到24级是通常意义上的国家干部。
25到30级虽然也是干部，但在曹卫东看来，也就相当于预备役或实习生，工资还比不上一级工人。
还有一点，行政级别不同于职责。
对干部来说，职务决定权责和任务，级别决定地位和报酬，两者是并行的，因此经常出现官大职小、职大官小或有官无职的现象。
后勤部是干部岗，曹卫东现在的行政级别是24级，定岗是后勤部干事，因此他虽然是干部，但还是要跑采购的。
曹卫东深吸了口气。
“难道张海明滥用权利，做了错事，这这样放任他不管吗？”
“工人和干部是不同的。”
马学武叹了口气。
曹卫东满嘴苦涩。
现在的大环境还好，但是再过十多年，社会上就会出现一个特有名词。
三拍干部。
即“拍脑袋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的干部。
这是指那些官僚作风严重，糟蹋黄了一个地方或企业，调离原岗位，换个地方继续糟蹋的干部。
马学武看曹卫东闷闷不乐的样子，随口说道：“除非犯了众怒，否则很难拉他下马的。”
曹卫东眼眸突然发亮。
“犯了众怒？”
马学武眉心一阵狂跳，有些忐忑的说道：“对，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
曹卫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们后勤部有个同事，他就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被张海明开除了，我能不能为他讨要个说法？”
“还有这事？你想讨个什么说法？”
“让张海明赔礼道歉，撤销对我同事的处分，并且让那位同事回来工作。”
马学武拍着胸脯保证。
“这件事应该不难，等会我带你去找李厂长，私下沟通好，然后再在会上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