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济南城北，至善坊。
天还没完全黑，坊内已经是家家户户都闭门关窗，街道上寥寥数人行走，一副萧条的景象。
已是好的了，围城时期还有人敢上街，主要是预先准备好，粮食尚未匮乏。
换作是一些久困之城，食物用久，则空街净巷，往往缢人而食之----独自行路的人，巷子幽暗之处，黑暗中蓦地伸出一条绳索，把他勒死。
然后，凶手们如饿狼般扑上来，片刻之间将死者分尸带肉而走！
再有就是易子而食，杀婢食之，这就是围城的残酷，若持久下去，这些景象将会出现。
在坊内一处二进的独宅门前，“叩叩叩……“打门声传来。
一个身挎腰刀的强壮军汉站在门扇前不耐烦地打门，直到里面传来一把妇人的声音道：“谁呀？”
“是我，徐二牛！”军汉忙叫道。
门开了，徐二牛进去道：“谢谢嫂嫂开门，刘大哥怎么样？”
开门妇人应道：“多谢二牛挂心，请了郎中来看过，煎了伤药服下，将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妇人领着军汉进了里屋，徐二牛看到床上的大汉，脸色苍白，躺着一动不动，连忙过去察看，叫道：“大哥！”
大汉睁开眼睛，见是徐二牛，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徐二牛给按住道：“大哥，你躺着躺着。”
大汉名叫刘方强，是城内汉军的一个百户，在前几天的战斗中，他吃明军一记铜锤打在背后，虽有铁甲防护，也打成内伤吐血，好在他家境不错，被部下送回家里，请来郎中，开了伤药，看来性命可保。
换作是其余军士，军营里缺医乏药，那就等死吧！
徐二牛则是他的邻居发小，一起习武，同拜一个师傅，一起入的军营，两人关系很好，听闻刘方强受伤，徐二牛今天不当值，遂来探访。
见到刘方强的气血尚好，声音还行，徐二牛放下了大半的心，他自肩上的褡裢(一种长方形口袋，中间开口，两端用于装载物品。大的褡裢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用于装载较多物品）一头取出二串钱，即二贯钱，把钱放在屋内的桌子上，说道：“给大哥买药用！”
钱也罢了，他自褡裢另一头取出一份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阵阵香气飘散在屋内，赫然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徐二牛说是给刘大哥补补身子，刘方强吃惊地道：“你怎么弄来的？”
要知道现在市面上食物匮乏，鸡蛋很难弄到，刘家大嫂花了大价钱弄回二十个鸡蛋给丈夫补身子，一个鸡蛋一百文钱，更不用说烧鸡了。
正常时期，在民间市场上，鸡蛋的价格相对较低，大约在三到五文钱一个。
现在非常时期，涨价是必然的，再过阵子，只怕有钱都买不到。
徐二牛把烧鸡交给刘大嫂，对于刘方强的问题，他卖了个关子道：“大哥猜猜看！”
结果，刘方强一语中的，说道：“是都元帅（阿术）给的？”
“是的！大哥真行！”徐二牛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徐二牛是蒙鞑都元帅阿术直属的汉军亲兵里的十夫长，骁勇能战，打仗时冲锋在前，悍不畏死，他听从命令，莽撞没有脑子，这样的军汉最讨长官喜欢，就连阿术也知道他的名字。
这次他向汉军千户请假出军营探望兄弟刘百户，凑巧让阿术知道了，就赐他一只烧鸡，带给刘百户补补身体。
刘方强心知肚明这是阿术的笼络，赶快说道：“回营后若有机会，感谢都元帅的关心！”
徐二牛应了，这边刘大嫂拿了烧鸡，从中拆出净肉，做成鸡丝粥给丈夫吃。
徐二牛拿了碗，亲自来喂刘方强，他手上动作，嘴里不停，对刘方强说起了军中见闻，他这人是个直脑袋，面对刘大哥藏不住话，什么都讲出来。
“……你说都元帅花大价钱找来船户，预备船只？”刘方强吃惊地问道。
“是啊！我跟着张主簿跑腿，好不容易才找到船户，一人百贯钱，十个就是千贯钱，这些钱，他们（船户）也敢向都元帅要！”徐二牛啧啧道。
换作是战前，敢伸手向蒙古大鞑子要钱的汉人一个也无，就连那些有头有脸的汉人高官也对一个普通的鞑子笑脸相迎，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鞑子拿你汉人东西是你的荣幸！
刘方强说道：“都元帅给出这么大的价码，是要夜来行船了?”
徐二牛赞道：“大哥什么都懂！”
刘方强点点头，心忖自从济南水军兵败后，明军水师已经严密地封锁了济南对出的黄河河面，济南残余船只白天根本出不去，想要离开济南，只有夜里行船，那风险就大了。
自古以来，黄河行船就有“夜不行船；雨天不行船；风大不行船”三条船规，乃是血的教训，因为黄河水势湍急，航运凶险，若是夜间行船，很容易就船毁人亡。
刘方强岔开话题，与徐二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入黑后，他就催促徐二牛回军营，路上多加小心，徐二牛遂告辞离开。
……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城内几乎处处黑暗，只有一些地方和城墙上的灯火闪亮。
城内实施宵禁，但只能管到大街，小巷管不着。
有一黑衣人从小巷边围墙上跳进了刘家宅院，他轻手轻脚地到了堂屋边，轻敲窗子三下。
很快地，堂屋开了门，透出灯光，白天还一副有气无力的刘方强，亲自开门让黑衣人进房，赶快关上了门。
门关上，窗户上盖着油布，外面看不到屋内的光线。
黑衣人揭掉蒙脸面巾，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问道：“你家挂出紧急联系的信号，说吧，有什么事？”
刘方强沉声道：“阿术想跑！”
“阿术想跑？！”黑衣人重复了一下，狠声道：“不能让他跑掉！他跑不掉的！”
与刘方强说话的乃是明朝情报机关放在济南城的特务，代号“老郭”，他负责城内的情报工作。
开始鞑子还管控得很严，情报机关难以开展工作，后来随着战争打得乱七八糟，城内秩序败坏，老郭顺利地组织好队伍，串联了不少汉军官兵，欲要起事。
听闻阿术想跑，不能让他跑掉。
这次攻城，明军损失这么大，阿术双手沾满明军鲜血，一定要消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