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打听出了一个重要消息来。
路上救过的那个小娘子姓关,其父亲关景辉,是一位江西商人,跑来四川这边投资井盐开采,亦即是投资商也!
原来,四川盐业从凿井、汲卤、输卤到煎盐,分工很细,工序繁难,工程费用和设备投资颇多。
每开一井,一般需要一二年至四五年,最多的需十余年乃至数十年,凿井投资,浅者以千两银子计,深者以万两计,甚至有费至三四万两而不见功者。
因此经营井灶的企业主,大多数凑资朋充,采取合伙制度,以使资力雄厚。
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除了本地人投资盐业之外,还有不少实力雄厚的外省人来投资盐业,往往采取以下两种方式:
投资者(称客人)和地主以租佃和合股的形式做井,有“年限井”(或称客井)和“子孙井”之分。
“年限井”,即凿井成功后,投资者按照比例只享有一定年限的股份及其收益,届期将井及其设施全部无偿地交还地主。
“子孙井”在开凿成功后,由投资者与地主长期共同拥有所有权,按说好的比例分成。
随着凿井技术的提高,井深相应增加,投资者付出的垫支资本数额持续上升,改变了股份结构中投资者与地主原来分占的比率,“年限井”逐步过渡为“子孙井”。
一般情况下,地主在井成投产后,占有股份的六分之一至四分之一不等称“主日份”、“地脉日份”或“地脉锅口”;其余大部股权归投资者所有,称“工本日份”、“客日份”或“开锅水份”。
投资者的股价大,这是很公平的,因为地主只用出地,稳赚不赔,投资者真金白银地投入,万一打井失败,有可能血本无归。
各井盐产区的投资者,主要是商人,五湖四海都有,他们多以盐商和经营典当起家,首先从控制川盐运输领域入手,以”租引代销”手法,获取大量利润;继而进一步控制广大川盐销售口岸,在各地开设盐店,积累巨额财富后,最终多与当地土着合伙,将商业资本投向盐业井灶,转化为产业资本。
井盐的利润颇高,不是一般商人能够做的。
关商人有同乡在四川做高官,引他进来投资,为他保驾护航,关商人亦即是同乡的白手套,他在果州(顺庆府)至阆州开了一溜的盐井,做的盐井生意颇大,拥有火井一百多眼,煎锅二千多口,主要据点放在顺庆府。
做的是长久生意,关商人在顺庆府落户娶妻,妻生下一女就是孟之祥救下的关小娘子。
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奈何鞑靼人从北来,大军入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关商人的同乡大官在这场战乱中殒落,而关商人一家在逃亡途中遭遇鞑靼人,妻子当场挂掉,关商人中箭,虽及时救下,终因伤重于今年近期内去找他妻子了,留下了关小娘子。
关商人挂掉,关商人的后台倒了,关小娘子是一女流之辈,她虽手持盐井投资契约,但与关商人合作的当地人就想吃绝户,吞了关商人的股份!
关小娘子年纪虽稚,却有主见,敢与那些当地人谈判,就是今天说好了到这里的盐店街谈判,不想中途中伏,被孟之祥救下,她依旧敢去盐店街赴约,还是此茶馆隔不远处的盐店内谈判呢。
此事老傅打探到了,他的消息非常灵通,连关小娘子的情况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及时地向孟之祥汇报。
听说关小娘子尚未婚配哦!
……
一家名为“齐记”的盐店内,泾渭分明。
场地已被清空,中间孤零零地放在一张粗木大桌,一边六张条凳上分坐着六个中老年人,分前后两排来坐着,他们正是关商人在本地的相关合伙人,地主。
另一边二张条凳,坐中间主位的是那位娇兮兮的关小娘子,她右边坐着夏先生。
两边人的后面,则站着他们的随从,关小娘子只带有九个刀手,另一边则是一大群人,浓眉大眼,相貌粗陋,兵器在手。
盐店的外面,还有不少当地人围着。
尽管处于不利形势,关小娘子还是据理力争。
而坐着的六人当中的一位老者,血红眼睛,双手按桌,目露凶光地看着关小娘子,似要噬人。
他是齐老头,他已经知道他儿子齐彪在先前的伏击中被关小娘子请来的官军所杀(关小娘子自承),这关小娘子居然还敢来谈判!害了人之后,她怎么敢!
不过他周围的五个同伙明事理的,关商人虽然挂掉,关小娘子能请来官军,表明她还有后台,不可得罪。
他们人多势众,齐老头的怒火受到抑制。
双方谈判起来,关小娘子愿意作出让步,由先前她四分之三的股份变成对半分利润,双方重新签订契约。
而她的对家六人则要求得更多,即关小娘子五分之一的股份,他们五分之四。
这还是给了关小娘子所谓的官军的面子,否则关小娘子将会连皮带骨地被他们吞掉。
正在谈判着,原本关着的盐店大门被蓬地一声撞开了,一群人闯进来!
孟之祥手摇白纸扇,大摇大摆地登场,嘿嘿笑道:“你们这帮腌臜货,想难为我家小娘子,有没有问过我!”
他谁啊?
看他的气势出众,六个合伙人迟疑不定,而关小娘子则是美眸连眨,显然也在消化孟之祥的话。
他说我家小娘子,这里没其她女子,是说我吗?
我怎么成为了他的小娘子,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不过,看上去他的气场很大啊!是不是可以考虑嫁给他呢?
孟之祥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身边是他的一群恶狗),将关小娘子挤到了右边坐着(夏先生离位站立),他则坐在了主位上。
“我和你们说吧,按以前的契约执行,你们还有得赚,如不按以前的契约执行,你们将会颗粒无收!”孟之祥大刺刺地道。
顿时五个合伙人大怒,立即喝骂起来:“你算老几,居然敢如此放肆!”
更用土语痛骂起来,言辞颇不客气。
他们有的拍案而起,坐后排的都站起来,手指向着孟之祥指指点点,粗言滥语,问候着孟之祥家中女性。
当中的齐老头更是激烈,隔着一张桌子,骂的口水都喷到了孟之祥的脸上!
唯有一个合伙人坐在齐老头左侧叫做高新才的,他仔细打量过孟之祥后,认出他是何许人,顿时他暴汗!
高新才全身汗一下湿透了衣服,他颤声道:“我高家与关家的契约,还是按先前的契约执行,永不更改!”
一言既出,全场就静了下来。
刚才还骂得痛快的诸人顿时卡壳,一众人等的目光都看着高新才,觉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更改盐井的契约,从此翻身作主人,他高某人就屈膝投降了?
而坐在高新才后面的三位合伙人看到高新才左手放在背后,连连摆手。
这是暗号,意思是不能按先前计划的来办。
再看高新才怕成那副样子,全身都湿透,满头和脖子上尽是黄豆大的汗珠。
后排三位合伙人明智地道:“我等与关家的契约,还是按先前的契约执行,永不更改!”
这下让坐在齐老头右侧的合伙人也撑不住了,赶快道:“某与关家的契约,还是按先前的契约执行,永不更改!”
独有坐中间的齐老头顽抗到底道:“不可能,应该是我四,关家一!”
“好,带种!”孟之祥右手将白纸扇合上,在左手掌上一拍,赞道。
然后他的扇子指向齐老头道:“杀了他!”
站孟之祥左侧的羊牧劳一个箭步上前,手上白光干脆利落地向前一送,然后他站回了原位。
他的动作神速至极,许多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齐老头的脖子中插了一把匕首,尖端从脖子后面微露出来。
齐老头根本不及反应,他瞠目结舌,被左右给撑着,加上羊牧劳杀人的力道巧妙,齐老头竟然保持身躯不倒,这场景极为诡异!
孟之祥施施然地问道:“为什么我要杀他呀?”
羊牧劳狞笑道:“我家主人是大宋步军司‘准备差遣’、鄂州都统制、湖州防御使孟太尉,乃朝廷高官!这老儿敢当众辱他先人和妻子,不杀了他,朝廷的面子往哪搁?”
“杀了他就行了吗?”孟之祥继续道。
“当然不行!”羊牧劳应道:“应当抄他的家,捉他的亲族入罪,一人犯事,诛连九族!”
“没错,那得去办吧!”孟之祥轻描淡写地就确定了一个大家族的命运。
孟之祥说话淡定,羊牧劳的话怪声怪气,却是杀气腾腾。
看着齐老头的可怕遭遇,浓郁的血腥气溢出,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所有人的毛骨悚然,浑身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