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续喝止之后,所有贼匪都按捺住打算拼命的激动,齐刷刷地注视着白簇。
白簇收好决斗盘,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平静地走向叶续走去,在【独眼学艺者】的身旁停住脚步,足足过去了十几秒。
“听着,杀你或不杀你,对我而言无关紧要。而你只有唯一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叶续嘴唇微动:“你说吧。”
“你即刻回到你们窝藏的山头,解散你所带领的叛乱军组织,劝导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叶续脸色微变,沉声道:“那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
“哦?宁愿死也不肯低头吗?”
“这些跟着我的兄弟没有人不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普普通通地耕田种地一辈子,没有人比他们更厌恶自己现在的生活,但……如果不反抗,他们就会死。
臭小子,别假惺惺地怜悯我,要杀就赶紧动手,但是你别想击溃我们反抗的意志,我死了,会有新的人接替我,反抗永远不会停止。”
“很好,有骨气。”白簇赞赏地笑了笑,将【独眼学艺者】的卡片从决斗盘上取下,怪兽也随之消失。“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不让你们反抗,相反,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我们?”
“是的。恰逢蝗灾乱世,你们为了活下去而反抗朝廷,也是被逼无奈,我可以理解,不过,朝廷也并非坐视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也在调节各地储粮运往灾地赈灾,至于为什么没到你们手里,我此行前来的目的,正是调查此事。”
“赈灾粮?”叶续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怕屁股。“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县官正在售卖粮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灾天突然拥有这么多多余的粮食,听说近日还打算设宴邀请当地大族代表人,具体为何事不得而知。”
白簇点点头,说道:“我会在最短时间内查清县官的粮食来源,督令他开仓赈灾,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一定让你们能够撑过这次灾年。”
叶续朝白簇拱手道:“那就多谢了。”遂转身向饥民们招手:“我们走吧。”
见危机解除,粮商首领的少年也在此时上前搭话:“白官人,在下吴计,谢谢您的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我们……”
白簇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而是严肃地说道:“我可不是白救你的,你刚才也听见了,无论是一两一斗,还是300文一斗,都是远高于正常的价格,灾民根本负担不起。
我希望你能以原本正常的价位出售粮食,靠着蝗灾灾情发财,是要断子绝孙的。”
吴计的脸色微微变化,但仍然点头允诺:“恩人说得是。恩人,我们正打算进城,想来和您是同路,不如,我们一同前行如何?”
白簇并没有拒绝,与叶续再作告别之后,便与吴计一行人一同走上了进城的大道。
经过护城河桥后,车队便在城门前又停了下来,白簇把头探出马车,看见守城的兵士正在盘查吴计。
“你运的,这是粮食吧?”兵官提刀拉开粮车上的麻袋,大米从口子里漏了出来。“你是干嘛的?”
“官爷,我们是北方来的生意人,听说这里闹了蝗灾,缺少粮食,所以,来赚些小钱,也能让更多百姓能够活下去。”说着,吴计偷偷递给兵官一个包袱。
兵官掂量掂量轻重,遂将包袱丢还给吴计。“这点钱就想收买我?自己留着吧。你这粮食,打算怎么卖?”
吴计看了看走上前来的白簇,顿时尴尬,说道:“我卖100文一斗。”
兵官一听脸便黑了下来:“你小子是不是不懂事啊?我们县老爷卖一两一斗,你卖100文一斗,你砸场子来了?滚滚滚,别在这晃悠!”
“你!”吴计脸色巨变,顿时便要发作。
“你什么你!敢在这里造次?”官兵们顿时纷纷抽刀威慑,明晃晃的刀光在阳光下闪耀。
白簇站上前来,说道:“那各位官爷的意思,我们应该以什么价格售卖粮食呢?”
“统一指导价,二两一斗,我们会派人监督,少一个子都不行,否则,不能进城。当然,也可以直接卖给我们县老爷,你卖多少,我们收多少,并且这个不要求你们涨价。”
“我一百文一斗卖给你们,然后你们转手就卖一两一斗?简直厚颜无耻!”
吴计咬牙切齿地瞪着官兵,却也无可奈何,就凭他带的护卫,闯城根本不现实,况且做生意的也忌讳得罪权势,便按原路退回到护城河外。
“这该如何是好?”吴计愁眉苦脸地看着身后几十车粮食。
他很明白,就算这些粮食价格再低,普通饥民现在也很少能买得起,他们身上的钱老早就进了这县官的荷包。
唯一赚钱的销路,就是进城卖给那些有钱的地主官绅,但真以二两一斗的价格进城,又有谁会放着县官的粮食不买,来买他的?
“与其被这该死的狗贪官占了便宜,倒不如分文不取,救济这些穷苦百姓!”
吴计双手攥拳,牙关紧咬,眼神凶厉地做出了这个歇斯底里的决定。这倒不是他好心,而是不想被这些贪得无厌的贪官,明目张胆地从自己头上薅羊毛,宁愿全部亏掉,也要用这种方式来抗议。
“我倒是瞧瞧,有我这免费的粮食,谁去买你的一两一斗的黑心粮。”
“不必如此。”白簇拍了拍吴计的肩膀。“你手下有一帮跟着你吃饭的人,况且你回家也需要盘缠。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会帮你解决入城的问题。”
吴计将信将疑地看着白簇,白簇却没有继续说话,上了马车,招呼车夫:“进城。”
吴计远远地望见白簇的马车又被守卫拦了下来,官兵想要检查马车,只见白簇向官兵们出示过什么之后,官兵们纷纷点头哈腰,一点也不迟疑地开关放行。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吴计喃喃道。
……
白簇的马车在路上行驶,忽然见前方有数名灰头土脸的饥民正在一处宅院正门前争抢什么,这些饥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却还有力气彼此大打出手,看上去十分怪异。
“停手!你们在抢什么?”白簇下车喝止,众人的注意力随即被吸引到白簇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地退开,地上一个正被推得满地打滚的小男孩终于得到喘息之机,爬起身来,展示出自己的怀中之物。
“死老鼠?!”白簇没有丝毫心里防备,冷不防被小男孩手中被抢得血肉模糊的死肥老鼠给吓了一跳。
“官人,我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你行行好,做主把这个死老鼠分给我吧。”人群中,一个饿得两眼放光的男人向白簇乞求道。
“你们吃这个?”白簇难以置信地说道。
“对啊,这是身后这家宅院的涂老爷施舍给我们的,被毒死的死老鼠,除了我们,狗都不吃。”众人显然会错了意,以为白簇要问责他们。
“吃了这毒老鼠,你们不是也会中毒身亡吗?那涂老爷拿这个给你们吃?”
“嗨呀,我们都是快饿死的人了,死前吃一顿烤肉,死个痛快,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这涂老爷已经是心最好的大善人了,像这种肥的流油的粮仓里满地爬的老鼠,只有涂老爷会花钱买毒药毒死,再赏给我们,让我们活活饿死之前有个解脱,别的老爷根本不会管这些。”
白簇不解地问道:“你们宁愿为这种东西大打出手,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叫那老爷分一些正儿八经的粮食给你们?”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哇!”饥民们显然被吓了一跳,“涂老爷肯和我们分这些死老鼠,已经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好人了,像本县同样富有的应老爷,牛老爷,哪会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对啊对啊,涂老爷家的粮食,都是通过祖祖辈辈几代人辛苦奋斗得来的,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老百姓分?我们从来不敢有这种想法。”
说话间,饥民们的脸上无不流露出虔诚无比的神色,仿佛视口中之人为精神信仰。
“辛苦奋斗?收个租他们的祖辈奋斗什么了?奋斗的是你们的祖辈才对,辛辛苦苦地种出地里的粮食,大部分都交给老爷,再用剩下的那一点养活一家人,没有人比你们的祖先更努力。”
“你这人说话怎么恬不知耻,简直岂有此理!”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个饥民,忍无可忍地谴责白簇:“没有涂老爷把地分给我们耕,我们这些长工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没有涂老爷,就没有我们,你不想种地,有的是人种!”
“做人连基本的感恩之心都没有,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白簇忽然意识到,这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羊,设身处地地站在狼的角度思考问题,同其他羊争论狼吃羊的合理性。
白簇已经没有了继续争论的兴趣,只是说道:“我这里有一些馒头,和你们换你们手里的死老鼠怎么样?”
说着,白簇示意车夫拿了一点马车里的馒头,分给抢死老鼠的饥民们一人一个,那手握血肉模糊的死老鼠的小男孩也交出了手中之物,被车夫用一块干净的布层层包好。
白簇没有再继续理会这些人,便上了马车离开此地。
“我们是不是亏了?”待白簇走出很远,这些吃过馒头的饥民摸着肚子意犹未尽、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们明明有肉吃,为什么要去换这些索然无味的白面馒头?”
“坏了!我们被骗子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