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也这天没有再回医院。
她打了车,去了一趟东临墓园。
她让司机在那里等着她,按时算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她在墓园那块没有照片的墓碑前,站了许久。
连身形都好像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单薄瘦弱。
等到暮色四合,她才僵硬着身体,出了墓园。
出了墓园后,宁也上了车,司机问:“要去哪里?”
宁也报了地址,报的是傅家别墅的地址。
自从上一次,她从傅家别墅离家出走后,就没再回来过。
而这个别墅,让她恐惧。
宁也到傅家别墅的时候,傅家人很快收到了通知,傅老夫人也没想到,宁也竟然真的会来找她。
她在别墅等着宁也。
宁也很快进去,一进去,就在大厅,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傅老夫人,以及正在和她聊着的陈素。
傅老夫人说:“想清楚了?”
宁也说:“想清楚了。”
傅老夫人说:“既然想清楚了,我就先把你送出国,送出去后,我会把宁舒瑶也送过去。”
宁也说:“奶奶,我要和爷爷谈。”
傅老夫人皱眉,她完全没想到,宁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要分开可以。”宁也隐藏了所有情绪,她脸上还带着口罩,因为感冒,鼻音有些重,她站在那里,甚至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弱不禁风,她说:“但是要按照我说的来做,我要和爷爷谈。”
傅老夫人看着她。
宁也说:“这么久了,傅家的人既然没有动我,就是忌惮xs,对吗?我今天怎么到傅家别墅来的,我也照样可以,怎么回xs那里去。”
傅老夫人看了她许久,而陈素,也在一旁,眼底微微有些诧异。
以往的时候,宁也最害怕的,就是傅老爷子,她对傅老爷子的恐惧,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只要听的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颤抖。
她没想到,宁也竟然敢找傅老爷子谈。
但是宁也的态度很坚定。
傅老夫人并不觉得,她和傅老爷子谈过后,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宁也也没说错,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傅家的人都没有动她,她还能好好的在医院工作,傅家的人,也确实是在顾忌傅蕴庭。
傅老夫人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傅老爷子此时,正在书房,和傅敬业在商讨工作上的事宜,以及最近公司的一些大动作。
傅老夫人让佣人上去了一趟,没多久,佣人便下来,附在傅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傅老夫人让宁也去书房。
宁也上去的时候,遇到从书房里出来的傅敬业。
宁也抿着唇,没出声。
她也没再喊他爸爸。
傅敬业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这会儿,他突然想起,以前宁也看到他,往他面前凑的场景,他有时候下班回家,傅家的人都睡下了,他疲惫异常的坐在沙发上,宁也就从楼上下来,去给他倒水喝。
偶尔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就跑上跑下的去拿被单给他盖。
他醒来看到她,宁也就会软软的说:“爸爸,上楼睡吧,会感冒的。”
傅敬业没说什么,很快下了楼。
傅敬业下楼后,宁也便进了书房。
傅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他说:“听说你要和我谈。”
宁也还是很恐惧他,那是自小遗留下来的,刻入骨髓的。
她坐在了他对面。
宁也说:“我答应分开,但是,我要进傅氏,而且,从今往后,我会住在傅家别墅,不管我和傅家有任何冲突,我都要您好好护着我,站在我这边,给我撑腰。”
傅老爷子说:“既然答应分开,傅家的人就不会留你在海城。”
宁也说:“爷爷,您先别急着否决我,您先看看您赌不赌得起。”
傅老爷子这才正眼看着她。
宁也说:“您现在,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交出我的妈妈,另外一条,那么就答应我所有的要求,否则,整个傅家都会分崩离析。”
傅老爷子铁青着脸。
他说:“你觉得你有那个能耐?”
宁也说:“我爸爸,并不是傅家的血脉,不是吗?”
傅老爷子目光徒然凌厉起来,他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宁也说:“爷爷,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您再仔细想一想,如果一旦这件事,被爆出去,傅家会怎么样,奶奶能承受得住吗?您辛辛苦苦栽培的傅稷,以及我的爸爸,他们还能心无芥蒂的,为傅家卖命吗?我的小叔。”
宁也说到傅蕴庭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忍过了那顿艰涩的感觉,才继续开口,宁也说:“而一旦我出事,xs他还会回来继承傅氏吗?到时候您辛苦半辈子的心血,全都会落在旁人手里。您就是害怕这些,所以这些年,才迟迟不肯彻底的放权吧?”
宁也的字字句句,全戳在了傅敬业的心口上。
“你这个孽子!”傅老爷子这会儿是真的气到整个人都有些气血翻涌,下意识的又要扬起手,想要一巴掌扇死她。
宁也害怕的往后退了一下。
她手心一片潮湿,但是她就是坐在那里。
宁也说:“而且,我也不怕告诉您,在我来傅家之前,我就已经将所有事情托付给了别人,一旦我出事,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我爸爸并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包括奶奶,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收到我妈妈冷冰冰的尸体,还是傅家的人先收到奶奶冷冰冰的尸体,所以,如果您交不出来我妈妈,那么您可要把我给护好了!”
傅老爷子额头的青筋根根毕现。
过了半响,他说:“是蕴庭告诉你这件事。”
宁也心口扯得疼了一下,但是很快,她便说:“是您自己。”
傅老爷子看着她,瞳孔骤缩。
宁也没有再说话。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傅蕴庭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傅敬业,她也在赌。
不过看来,她是赌赢了。
宁也并不打算再同他说,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哪怕说着这些话,依旧显得文静,宁也说:“您好好想想。”午后时分,慵懒的夏风混着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封窈站在毕业答辩台上,慢声细语陈述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软绵绵的女声舒缓轻柔,犹如催眠小曲,台下三个评委老师眼皮沉重,不住地点头啄米。
封窈当然知道这是一天之中人最懒乏困倦的时段。正因如此,在决定答辩顺序的时候,她刻意选了这个时间。
糊弄学资深弄弄子,从不放过任何糊弄过关的机会。
果然,困成狗的评委完全起不了刁难的心思,强打精神提了两个问题,就放水给她高分通过了。
封窈礼貌地向老师们鞠躬致谢。
本科生涯落幕,不过她和庆大的缘分还未尽。她保送了本校的直博研究生,待将来拿到博士学位,她还打算留校任教。
庆北大学作为一流高校,教师待遇极好,研究经费充足,寒暑节假日多,食堂林立菜式多样,阿姨从不颠勺——
世间还有比这座象牙塔更完美、更适合赖上一辈子的地方吗?
封窈脚步轻快走下讲台,美好的暑假在向她招手,马上就能回外婆家,葛优瘫咸鱼躺,做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废人……
“——卧槽!快看对面天台!”
才刚出教室,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顷刻间,走廊上本来在排队等待答辩的学生大噪,呼啦啦全涌向护栏。
本楼相隔二三十米远,正对着美院的昌茂楼。大企业家宗昌茂慷慨捐建的楼,全国各地不少学校都有。
大太阳刺眼,封窈眯眸眺去。只见对面楼顶上,赫然有个男生坐在天台边沿,双腿悬在外面。
好危险。
“不会吧这哥们儿不会是要跳楼吧?”
“偶买噶,学校又逼疯了一个……”
众生嗡嗡议论,紧张中隐隐透着莫名的亢奋。楼下渐渐聚起了人,仰头张望。
有人试着喊话:“同学,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想不开啊!”
封窈收回目光,转身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她既不认识这位同学,又不懂心理学,爱莫能助。有老师和这么多热心的同学在,相信不会出事的。
“——哎,封窈!”
还没走出两步,同宿舍的冯璐璐瞧见了封窈,冲过来拉住她,“正找你呢!那个,不是刘东旭嘛?”
封窈只得停下脚步。“刘东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过?”
冯璐璐瞪圆了眼睛,“他追过你的呀!你忘啦?新国国立美院来的交换生,在表白墙上狂刷告白,说你是他的缪斯女神,还在咱们宿舍楼下拉过小提琴……被你骂了的那个?”
封窈恍然,“噢!”
那还是开春的时候,快半年前的事情了。
封窈长了张美艳的脸,皮肤雪白,一双细长微挑的狐狸眼风情撩人,身材如其名,窈窕婀娜,凹凸有致。她在校园里从来不乏追求者,只是生性懒散,谈恋爱这种弄不好轻则劳心伤神、重则全家爬山的麻烦事,在她看来不是很必要。
通常对于追求者,她都是礼貌婉拒,能避则避。只是大好的春日清晨,正是裹紧棉被舒舒服服地酣眠时,有人非要扰人清梦,她被起哄的室友叫醒,起床气难免稍微有点大。
当时她推开窗,对楼下拉琴拉得如痴如醉的男生说了句:“同学,你这把锯,有点钝了。”
“没有骂人哦。”封窈纠正道。
冯璐璐侧眼瞟过舍友这张过于妩媚的脸,压低声音,“你说,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吧?”
“有这么长的反射弧吗?”
“……也是。”
冯璐璐忽然想起来,“哦对!我好像听谁说过他后来交了女朋友来着?”
就说嘛。
楼上楼下乌泱泱挤满了伸长脖子的人,老师领导们很快赶到了对面天台上,开始展开沟通劝说。
封窈把胳膊从冯璐璐手中抽出来,“你慢慢看,我先……”
“——封窈!我要跟、跟文学院的封窈说话!”
这时刘东旭似乎是在劝说下开口了。
一声干哑发颤的嘶喊,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现场瞬时炸开了锅。
冯璐璐下意识地再次拽住封窈,张着嘴巴瞪住她。周围认识封窈的目光唰唰如聚光灯,争相照了过来。
庆大虽大,学生不免有重名,但“文学院的封窈”,指向精确。
马上便见主持答辩的徐教授快步奔来,手机贴着耳朵,“对对她在这儿……好的主任,明白……”
“封窈你快来,赶紧劝他下来!”徐教授招手。
众生像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出了路,封窈从懵圈中回神,很为难:“可是,我基本上不认识这位同学,不知道怎么劝啊。”
万一劝不好,不会还赖她吧?
“不认识他为什么指名找你?”别说徐教授不信,旁人的表情也明显都不信,不少人自认懂了——准是感情纠纷没跑了!
“行了,你先过来!”事态紧急,徐教授没空跟她掰扯,“人命关天!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先答应,总之先把人劝下来再说!”
人命关天的大帽子压下来,封窈没得选,只能挪到晒得发烫的护栏前,清了清嗓子。
“同学——”
她才刚开口,对面刘东旭猛地坐直,身形摇晃,惊起一片呼声,吓得封窈的心也直颤,“……小心。”
“窈窈!你终于肯见我了!”刘东旭的嘶喊如泣如诉,“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骄阳如火炙烤着大地,热浪蒸腾,空气成了一面扭曲的透镜,将男生深情款款的脸折射得扭曲变形。
封窈一阵恶寒。
这是精神病吧?
“同学,何出此言?我跟你并不熟……”
“不熟,呵!”男生凄凉一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公开,我不敢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暴晒下的水泥板烫屁股,强光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刘东旭抬手抹了抹,立刻放下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天台边沿,生怕一不小心真掉下去——
开什么玩笑!他是要成为当代罗丹的男人,生命多么贵重,怎么可能为个有眼无珠拒绝他的女人跳楼?
只是有人出的价码实在太诱人,要他在今天上演这么一出大戏。
按对方的要求,他最好卡着封窈答辩的时候上来,顺便毁了她的毕业答辩。
只是以为这楼看着不高,刘东旭上来后才感觉到怕。抖着腿直打退堂鼓,念着那人许诺他回国后大好的前途,他才咬牙横下了心来。
些微耽搁而已,她的答辩肯定还没完成……
刘东旭想象不久的将来,比眼前多百倍千倍关注聚焦于他、膜拜他,兴奋如电流窜上脊背,他的声音颤抖变形,倒真像极了为情绝望的歇斯底里:
“你要口红,要包包,我都给你买了。你说讨厌马玉玲,我也跟她分手了……你明明说你爱我,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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