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端了茶水点心进来,轻声道:“娘子,外头开始起风了,奴婢把窗子关上罢?”
“不必,”夏宁神色淡漠着,视线像是盯着外面的绿竹红梅,却又不像是在这些景色,眉梢也不见常日里的柔色,显得有些冷艳,“我再看会儿。”
春花侍候她也有一年多了,虽不如荷心那般知晓她心思,但也逐渐能揣摩些出来。
大多时候娘子都是平易近人的。
与下人们也不摆什么主子架子,玩闹时还会反过来哄人。
有时,娘子不动声色的模样,教人有些敬畏,不敢随意打扰。
这会儿,春花就不敢再多说一句,悄没声息的取了厚实的斗篷给她披上后,便退出了屋子。
之后几日,夏宁寄了一封信出去,一直呆在园子里。
便是她最爱坐的画舫游湖也没去坐一坐,整日里坐在屋内,不是练剑看书,就是望着外面的绿竹红梅发呆。
冬酿侍候夏宁时日短,不免担忧的去问春花。
春花也一脸为难,只让她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旁的事情不要过问。
账房里的雄先生、周掌柜来见她几次,也发现了异样。
最后还是春花没抗住,在夜里铺床时问了。
“先生可是身子不适?是否要请大夫来看一看?”春花满目担心的望着夏宁。
夏宁站起身,在床边坐下。
手里还握着一本农地闲杂,有些好奇的问她:“为何会觉得我身子不适?”
春花恰好铺好了床铺,矮了身子在床前的踏板上坐下来,神色愈发担忧:“您这几日都不曾出门游玩过,前两日有人来约您去坐画舫游湖,您都拒绝了。”
夏宁愣了下,随后才用书卷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傻姑娘,我不去游湖是因为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愣了,上回去了画舫游湖,回来我灌了足有两大碗姜汤才发了汗,在天气暖和之前,我可不愿再去附庸风雅了。”
春花傻了,眨巴着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宁笑出声。
春花被笑的脸颊通红,支支吾吾的问道:“那您不出门也是因天冷了?”
夏宁缓缓敛起笑,视线垂落,看着自己手中的农地闲杂,“是也不全是,前几日做了一个梦后,在想一件大事。”
春花轻轻啊了声,“大事儿?”
“是啊,”夏宁的手指在书页上摩挲着,口吻平静,也有一丝茫然,“却迟迟无法拿定主意,怕自己的一意孤行会是水中捞月,又怕会引火烧身,牵连旁人,又觉得自己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夏宁说的含糊,春花听不明白她家娘子说的是哪件事,但多少能听出来她家娘子的犹豫不决。
这倒是少见的。
娘子素来雷厉风行的很。
春花便问道:“有多大?”
夏宁漫不经心的打了个比方:“把我如今的身家压上去都不够的大。”
春花显然是被吓到了。
眼睛瞪得溜儿圆,“娘子——”
如今春花开始涉及账目,对夏宁的身家也算有些了解了,娘子要做的事情竟然连搭上那么多身家都还不够,究竟是要做什么样的大事?
夏宁瞧着她一脸惊愕的模样,笑出了声。
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正好冬柏进来送信件,说是从京城送来的。
夏宁接过仔细看,是安宜郡主寄来的。
她展开粗略扫了两眼,面上的神色显然明媚了几分,甚至还吩咐春花去温一壶酒来,在请雄先生来。
春花见她总算有了精神,麻利的出去找人来。
自这日过后,夏宁又开始忙碌起来,甚至主动往京城骠骑将军府寄了一份封信去。
请耶律肃与陆圆出正月后来江南一聚。
除这一封信外,她还写了不少信件、帖子出去,府上也宾客不断,迎来送往了几日后,新年悄然而至。
夏宁想拉拢的、想打听的事情也做的八九不离十。
开始闭门谢客。
关门来,几人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
今年园子里人少,夏宁的手笔却不小。
春花、冬酿、冬柏、雄先生,甚至连周掌柜也拿了厚厚的赏钱。
她不惜钱财,院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还带着春花她们剪窗花、守岁,热闹到半夜才散。
冬酿与冬柏各自下去休息。
春花正在帮夏宁铺床,取出褥子里的脚炉,笑盈盈道:“娘子,快歇下罢,里头正暖和呢。”
一回头,却看见夏宁推开了窗子。
大红灯笼照亮着地面,也照亮了絮絮飘落的雪花。
大片大片的,密密匝匝。
院子里的红梅也被烛火照亮了,在黑夜之中与白雪交相辉映。
春花哈着气走到旁边,外面的寒气涌进来,冻的她瑟缩起肩膀,“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啊,真冷。”
夏宁望着窗外,轻轻应了声:“是啊。”
白雾从她的唇边溢出。
很快就在寒冷的黑夜中消散。
许是下了雪,偌大的园子里显得更加静了。
春花悄悄看了眼夏宁安静眉眼,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的念了句:“不知道圆哥儿是不是和嬷嬷她们一同守岁了。”
圆哥儿。
嬷嬷。
荷心。
还有——
耶律肃……
她环紧双臂,看着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思绪连绵成片,回忆更是占据了她的理智。
今年也是一样的热闹,此时在心底涌出的孤寂却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今夜也热闹。
直到春花提起,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想念京中的人。
原来适应了一个人的温柔后,便会止不住的想念啊。
“圆哥儿年纪还小,肯定熬不住的。”夏宁眉梢带着浅浅的笑,从窗口走开,“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罢,明日大家都不必早起,我给你们放一日假。”
春花连忙合上窗子,笑吟吟的福身:“谢娘子。”
正月里,绒花铺子生意奇佳。
周掌柜乐呵的合不拢嘴。
来园子里拜年,满脸喜气洋洋。
夏宁自然赏了他,又留他下来吃了午食,听冬柏说,他拉着雄先生喝酒,喝到后来竟是哭了起来,抹着眼泪说:“他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夫人!”雄先生让他别再这儿发酒疯,周掌柜两眼泪汪汪,道他这都是肺腑之言啊。
雄先生骂骂咧咧,说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嫌弃的要赶周掌柜出门去,周掌柜这才收了眼泪。
又拉扯着雄先生说一口的生意经。
几个人被冬柏活灵活现的模仿逗得笑声不止。
过了十五的一日午后。
夏宁歇了午觉起来。就听见了院子里春花惊喜交加的惊呼声。
她的心中生出一丝期盼,甚至连外裳都来不及穿好,披着大氅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窗外的残雪未消,在冬日午后的辉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带着她熟悉的笑容。
从遥远的京城而来。
女子的杏眸微微睁大,似是极大的欢喜,又化为嘴角、眼梢蔓延开来的笑颜,如浓烈的芙蓉芍药怒放,她倚在窗边,笑容明艳夺目。
陆圆挣开了耶律肃的手,小跑到窗下,小手拱着向她请安:“圆哥儿给干娘请安!祝干娘新年万事顺遂!”
奶声奶气的贺词说完后,陆圆才抬起脸,瘦下来的脸蛋稍稍褪去了稚气,唯独那双眼睛干净澄净,眼中皆是对夏宁的欢喜,甜甜道:“许久不见干娘,孩儿万分想念!干娘想圆哥儿么?”
夏宁忍不住笑了一声,胳膊伸出窗子,爱怜的捏了捏陆圆的脸颊:“想,干娘也想圆哥儿了,想得很。”
他笑的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抓着夏宁的手,黏黏糊糊的撒娇。
夏宁的心间一片柔软,若不知隔着窗子,她也想抱一抱圆哥儿。
母子俩人依依不舍,倒是冷落了后面的人。
耶律肃走到窗外,轻轻拍了下陆圆的脑袋,“外面风大,干娘午睡才起,进去里面再说。”
夏宁心尖微热,眼梢扬起,瞧着他。
两人视线相撞,隐秘的,炙热的,只短短的触碰一瞬,夏宁便移开了,嘴角却轻轻扬起。
进屋后,春花进来上茶。
陆圆坐在椅上,见了春花甜滋滋的叫她春花姐姐,春花半蹲下身,眼眶微红着,仔仔细细的看着陆圆,“圆哥儿懂事极了,让奴婢看看可有长高,长结实了。”
春花照顾陆圆的时间更久。
陆圆一个劲儿和她说话。
两人亲昵的好似姐弟一般。
主位上,耶律肃的视线一直落在夏宁的脸上。
夏宁起先还能分出神听圆哥儿和春花说话,实在被盯得不自在了,偏头看他,在开口时,嘴角的笑意就缓缓上扬,“您这么看我作甚。”
他的眸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欢喜之色来,从夏宁面上移开,“这一路上陆圆没怎么休息好,带他下去洗漱后好好休息。”
阔别数月,他身上的积威更甚从前。
吩咐一下来,春花立刻带着圆哥儿下去。
圆哥儿一脸的不甘心,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夏宁用眼神无声的安抚圆哥儿,心思已飘到了旁处。
“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的?”
身边低沉的声音响起。
夏宁忍住心尖的悸动,故作认真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浅笑着眼眸弯弯:“几个月不见,您白了许多,到底是京城的风水更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