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虚汗淋漓,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毫无人气。
只是痛醒后她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裳,五指骨节凸起,手背上青筋迸现,瘦骨嶙峋。
急促的喘息声,脸颊淌下的冷汗,折磨着她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
“娘子!”
“娘子!”
“您怎么了!”
守在一旁的荷心扑了上来,彻底慌乱了心神。
夏宁脑中一片混沌不堪,视线紊乱,耳边是荷心急切的呼唤声,可眼前仍残留着梦中的一幕幕。
荷心的声音逐渐远去。
愈发清晰的是谢安的话语声。
……
“因爱生恨生怨,佐以方子催发,吐出心头毒蛊血,命就算保住了。”
……
她攥着胸口,五指指尖惨白。
胸中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撕裂。
直至温热的眼泪打湿床面,她心中的痛一分又叠加一分,坚韧如她,此时也撑不住这撕心裂肺的剧痛,痛的哼出声来。
眼泪肆虐。
可她仍死死压抑着喉咙中汹涌的呜咽声。
这幅模样吓到了荷心,荷心也跟着一起哭,手忙脚乱的扭头朝着外面叫着:“先生!谢先生!苏先生!快来啊!!!”
叫完后,她又扭过身去,不敢随意触碰夏宁。
哭着问:“娘子……娘子!您不要吓奴婢啊……娘子!”
夏宁挥开荷心要触碰她的手,被眼泪冲刷的疼痛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南珠。
是她错了……
错了!
她以为自己不会怨不会恨,以为自己足够狠心,足够理智!
可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怨恨!
最初,是她死皮赖脸的抓住他,把他当做将自己逃出一条生路的绳索,死死的拽着,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的利用、算计他。
什么脾性,什么情趣,什么甜言蜜语,什么眼泪……
统统都是假的!
后来她栽了进去。
她以为自己把控住了,即便他许下承诺,她仍不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她不敢全信他。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自己靠得住。
甚至在她以为耶律肃当真背叛了自己,甚至在她知道他又在算计自己时,她也足够冷静,能够撑过这一劫难。
只是会有些难受罢了。
熬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以为自己能熬得住,却没想到,自己当真恨了,当真怨了。
藏得这么好,几乎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不……
不是这般!
她咬着牙槽,小心翼翼地喘息着,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起胸口剧痛。
她睁着眼睛,眼中血丝遍布。
若她自己能看见,就能发现自己眼底全部执拗到绝望的抵抗。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药性使然!
她没有那么恨,更没有那么怨。
撑住、挺住、熬过去!
此时此刻,剧痛从胸口游走,映射至背,沿着背脊爬到脑袋,头疼欲裂,她的坚忍如同被最后一棵稻草压垮了,分崩离析。
她蜷缩在锦被之下,呻吟声痛苦的从唇边溢出。
口中生出浓烈的血腥气。
等到谢安与苏楠赶来,苏楠还未看见夏宁的模样,身旁的谢安已经冲了过去,见她牙关紧咬了,唇边溢出鲜血,低声咒骂一句不好,吓得荷心的身影晃了晃。
接着就看见谢安捏住她的牙关,扯了一团被褥角塞了进去。
苏楠也立刻赶来查看情况。
她昏睡了大半日,此时外头已近黄昏。
她醒来后痛成这幅模样,应当……快结束了……
苏楠的脸色愈发难看。
谢安余光瞥见苏楠一脸不妙的表情,连忙扯了他到一旁去说话,还不忘叮嘱荷心:“盯紧了!别叫她再咬了舌头!”
荷心掉着眼泪应下。
谢安盯着苏楠,语气严肃问道:“在她精神没撑住之前,她的身子先要撑不住了!这药效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过去?”
苏楠的眼神虚了一瞬。
谢安就知道不妙了!
“你瞒了什么?!”谢安按住自己的手,这才没拽起这小辈的衣襟,仍保持住了前辈的风范。
苏楠的神情挣扎着,“这会儿应该心头毒血要吐出来了……可夫人的状态像是……聚不起心头毒血……吐不出……最后一剂猛药就成了……折磨她的毒药……”
果真如此。
寻常的解法不起效。
只是……
谢安沉下声,忽然低声询问:“解毒失败,若以毒除蛊,以断情毒弑情欲蛊,又如何?”
苏楠早已心绪慌乱彻底失防。
他在这些日子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夫人的种种表现却又不像失败,再加上情欲蛊他实在没替人解过,夫人的情况迫在眉睫,他便在最后一个方子里下了猛药。
倘若解毒失败,那他……也别活了。
公主是不会再让他活下去的。
这会儿听见谢安提起以毒除蛊时,立即回道:“绝情断念的毒伤身太过为下下——”
话还未说完,苏楠才猛地惊察,瞪着眼睛:“前辈说——情欲蛊?你都知道了?!”
谢安刚要开口,守着的荷心失声惊叫:“娘子!”
两人齐齐回头。
夏宁已疼的受不住昏死过去。
谢安的反应最快,上去号脉探鼻息,脸色凝重,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犹豫,从带来的药箱里找出银针扎针。
落针准而快。
苏楠也缓了过来,正要去命人端来提神的汤药,以防万一,这些用得上的汤药早早就在药炉上煮着,屋子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将军!您可是回来了……娘子她……”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入屋内。
卷入一阵阵寒气。
耶律肃身上的孝衣已脱去,这段时间在宫中料理太皇太后的丧事,周旋在朝中纷乱的权势之中,即便是他也难掩眼下的疲倦。
素来冷冽寒沉的眼神,平添了沧桑的倦色。
他急切的步子在进入内室看见昏厥过去的夏宁后,心陡然沉了下去,那一刹那,浑身的血液冰冷。
“夏宁……”他启唇,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正是在开口后,他才迅速冷静下来。
苏楠恰好与耶律肃对上,他脸色实在有些难看,愣了下才想起来要拱手行礼,“将军——”
声线不稳。
耶律肃压根没看他,越过苏楠,看着在谢安的扎针下,夏宁眉心紧蹙着哼着,极为痛苦,他才问道:“现下状况如何?”
在耶律肃犀利的视线扫去时,苏楠已虚的噗通一声跪下去。
“最后一副汤药大半日前就用了下去,熬到现在毒蛊血应当要吐出来了,但夫人至今……迟迟没有动静……”
他说的艰难。
耶律肃听得眼神愈发森冷。
他还未开口,谢安头也不回地吼:“安提神的汤药!快!”
“滚去拿!”耶律肃冷声斥了苏楠一句。
昏迷的夏宁这会儿忽然痉挛起来,谢安一个人根本压不住,荷心压着她的腿硬生生被踹开了,后脑勺磕上小几的桌角,顿时眼前一片晕眩,竟是爬都爬不起来。
谢安急的满头都是冷汗,恨声骂人时,从身后靠近一人,将谢安拨开,强而有力的一手扣住夏宁胡乱挥舞的胳膊压在腹肚上,另一只手压住她踢踹的腿。
任凭她眯着眼扭动着身体,也挣扎不了半分。
谢安一回头,看见耶律肃的脸色,心中一惊,“将……”
耶律肃寒声打断:“继续下针。”
谢安不再顾着虚礼,拔下手上的银针,转而在头上落针。
随着银针一根根扎下去,痛苦的痉挛逐渐缓解,回复平静,而这会儿静静躺着的夏宁,却毫无一丝生气,气息孱弱的连胸膛的起伏都薄弱的微不可查。
耶律肃松开了扣着的腿、手腕,但手却没有从她的手腕上离开。
他牢牢地盯着夏宁的脸。
指腹抵在她的手腕内侧,摸到了微弱的脉搏才觉得安心一些。
迟迟不敢松开。
苏楠取了汤药回来后,谢安拔了银针,也不借着耶律肃的手,亲自上手,强行灌了四五勺,在她脖子处上下按两下被迫吞下。
最后拔毒的方子也好,断情的毒也好,这会儿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也最忌人昏死过去。
一旦昏了过去,若是发作了一旦撑不住,很可能就醒不过来。
所以在扎针、灌药后,夏宁就醒了起来。
胸口的剧痛仍未缓解,甚至比方才更甚。
只是头疼好了些。
她视线模糊不清,耳边砰砰两道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她听见苏楠的声音响起:“将军恕罪!是我疏忽——呃——”
她透过模糊不堪的视线,隐约看见一个人背影堵在苏楠的面前,声音冷的要弑人:“当初图赫尔是如何答应我的?!夏宁再出任何状况,本将军拿你们整个东罗皇室陪葬!”
威胁狠厉。
仿佛恨极怒极。
可听在夏宁的耳中,只觉得万分讽刺。
果然啊……
是图赫尔……
那就是在……南境外城时他就知道了……
她的性命,她的生死危机,他竟然瞒着自己这么久……久到自己都快不行了……都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而这个瞒着她的男人,不久前还口口声声承诺她。
‘青山长河,不离不弃’
讽刺——
讽刺至极!
她想要忍住口中的腥甜,可胸口剧痛,稍微一动就痛的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谢安与苏楠深深伏在地上,无人敢抬头。
还是夏宁的气息乱了,耶律肃才察觉她醒了过来。
在他触及她通红的双目时,他眼中瞬间燃起无法抑制喜悦,他甩开拽起的苏楠,回到床前,双手竟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护在她的身边,冷冽的眉目化为无限的柔色,口吻慎之又慎,“不怕,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