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丫鬟应是,“瞧着服饰应当就是那位夏夫人。”又补了一句,“小姐您常年在山庄不晓得,将军为了她不知做了多少毁名声的事,可见是个厉害的人物,能勾的将军为她神魂颠倒。”
在丫鬟的口中,对夏宁的感官极为不好。
被称为小姐的妙龄女子闻言,轻蔑一笑,“烟花柳巷里出来的东西,如今仗着嫁入将军府,吹嘘什么侠女风范,骨子里改不掉的一股不入流的风骚。”
丫鬟应和,“就是!也不知道将军看上她什么了!”
妙龄女子眸光一敛,“如此轻佻的女子,师兄总有一日会嫌恶她了去。”
“那是自然的。”
马车轱辘前行,掩盖了一主一仆的谈论声。
雪花簌簌,宫门口的道路被马车撵的泥泞不堪。
夏宁在宫门口下车时,不得不小心落脚,一手还不忘提起些朝服,以免裙摆被脚下的泥泞弄脏了,等会儿入宫觐见时出洋相。
好在洒扫的宫人的勤快,她又小心,并未弄脏裙摆。
今日是除夕宫宴,入宫的宗亲、朝廷重臣及其女眷并不少。
耶律肃随她一下马车,就被同僚拉走议事去了。
入了宫门后,女眷需先去拜见皇太后、太皇太后,并不与男人们同行。
夏宁与一众外命妇一起前往慈宁宫。
因耶律肃官职颇高,夏宁的身份自然也比其他外命妇尊贵些,那些高官的女眷见夏宁面生,又见她是从将军府的马车上下来,如何还不晓得她的身边,纷纷主动上前交好。
热情些的女眷率先开口:“方才瞧见将军与夏夫人一同下来,在宫门口还关切的叮嘱夏夫人外头下雪,不要着了风寒,可是羡煞我了。”
夏宁回以羞涩一笑,“让你们见笑了。”
她这般亲和的态度,让外命妇们心中也有了分寸。
到底是出身不高,说话一股小家子气。
面上虽亲和,但内心多少有些不屑之意。
“哪里就是见笑了,咱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一路你一言我一语,还算热闹。
到了慈宁宫里,外命妇都挤在大殿上坐着,反而安静了下来。
夏宁抬起头,乘势偷偷瞧了眼坐在上方的皇太后。
如今南延第二尊贵的女人。
夏宁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她仍是皇后,保养得宜,如今当了太后,模样竟是与之前所见变化不大,甚至比那时还要端庄华贵些,看不出年纪,但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矜贵。
想来皇太后的日子,比皇后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也是,没了一位生性多疑的皇帝服侍,自己儿子又坐上了帝位,太皇太后病倒连绵病榻,这日子自然好过。
夏宁垂下眼,淡淡勾了下唇角。
可就在这个时候,皇太后冷不防与夏宁说话,言语间听着关切亲和,如同一位长辈关心晚辈,“前些日子听闻将军四处求药,夏夫人今日看着面色红润,想来已是大好了?”
话音一落,夏宁自然成了整个大殿上的焦点。
一众外命妇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夏宁的身上。
这些目光的存在感太强。
夏宁站起身来,即便是宽大的朝服罩住了她的腰肢,单是看她屈膝行礼的动作,婉约动人,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柔弱之意,便让人瞧出些曼妙来,可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听见她嗓音如那行礼的身姿一般柔婉,“多谢娘娘关心,臣妇身子已无恙。”
嗓音酥软。
可看她再一抬起面庞,本以为会是一张柔媚到骨子的面庞,可瞧见的却是一张端方得宜的脸。
令人很难不喜欢的婉约,落落大方。
那腰肢的曼妙、嗓音的柔婉,更像是大病初愈后的柔弱之意。
毫无方才宫门口时的小家子气。
面对皇太后冷不防的关切,应对的很是得体。
皇太后含笑着看她,面上是清晰可见的欢喜之意,“快坐下,你大病初愈,瞧着面色虽好,但自己也分外当心些,切不可仗着自己年纪轻,否则将来落下病根,上了年纪可是要吃苦的。”
她循循道来,还拿自己举例子,“年轻时哀家贪凉,如今上了年纪,那些生冷的是一口都不敢碰了。”
如此关爱之意,令不少外命妇生出羡慕。
夏宁再一次屈膝谢恩:“多谢娘娘关切,臣妇再不敢大意了。”
皇太后坦然受了她的礼,这才又催了她一次坐下。
夏宁坐下后,自有嘴甜的外命妇夸赞她老人家一点儿都不老云云,哄得皇太后都掩唇笑了出来。
大殿里气氛一片融洽。
说笑一番后,太后又点了一位外命妇的名字,召她上前,温声询问,言谈间还提及了这位外命妇的女儿,只是在场都是命妇,未婚女眷并不在内,夏宁不曾见到这位令太后几次三番夸赞的韩小姐。
韩姓。
又是能入宫参加宫宴的朝臣。
京中倒是有一位立昌侯。
袭爵至今已是第三代。
只剩下一幅空架子罢了,并无太多实权,最早的立昌侯倒是跟随太宗打过江山,以血肉之躯换来满门荣耀。
只可惜……
自从开启了重文抑武的国策后,立昌侯这一脉也落寞了下来。
今日皇太后倒是待之亲厚,有些奇怪。
在慈宁宫喝了一盏茶后,皇太后便命众人散了,前往参加宫宴。
夏宁跟着起身。
她坐在前端,因而出去时也是从她们这些高位的外命妇先走,她走的不快,落在了后面,在走到殿外廊下时,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在大殿里坐久了,皆是一股子女眷身上的脂粉味。
再加上炭火炉子烧的热浪滚滚,熏得人脑壳都涨了。
夏宁久不用香,这会儿只觉得胸口难受,只想在廊下换一换新鲜空气,湿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的那一瞬间,寒的她一个激灵。
荷心立刻将斗篷替她披上,又将尚有余温的手炉递给她,“娘子小心些,一冷一热容易寒气入侵。”
夏宁拢了拢斗篷,瞧了眼落满殿外的积雪。
缭绕的白雾从她唇边逸出,“红墙白雪煞是好看。”
荷心有些急了,“娘子——”
夏宁笑着剃她一眼,“我自有分寸,这会儿身上暖和着呢,不会冻到的。”
她又看了几眼,这才坠在众人后头跟上。
走了几步,从后面追上一位三十岁的华贵妇人,笑声爽朗的拉住夏宁,亲热的拉着她的胳膊左瞧右瞧,啧啧赞叹:“真真是好俊的一张脸,像是天仙似的勾人,难怪叫将军如此心疼呢!”
夏宁面上挂着浅笑,红唇轻启,眉间适当拢出些疑惑来,“我久居府中鲜少外出,不知夫人是……?”
妇人正要答,又被一道声音截住了。
“这位便是宋太傅的夫人了。”
夏宁顺着声音看去,竟是看见一位熟人,她的笑容便深了一分,朝着她略作感谢的颔首,“多谢郡主,”说完后,看向宋夫人,见她打扮的尊贵,与夏宁一般的翟衣,只是身材矮胖些,穿着更显福相臃肿,笑起来脸颊的肉也跟着挤了上去,虽笑着,却不友好。夏宁的笑容敛了敛,客气疏离道:“宋夫人安好。”
宋夫人笑着,目光愈发肆无忌惮,看她更像是打量一件货物,“身段儿妙,这嗓子也动人,”点评完后,又朝着走来安宜郡主说道:“从前那位原配夫人我也是见过的,貌不惊人的着实朴素过了些,也难怪将军不爱她。”也不管安宜郡主理不理她,自顾自又转过头去,笑吟吟笑着夏宁,话听着仍像是与安宜郡主说的,“如今这继夫人天仙般的样貌,别说是将军了,便是我看着也爱得不行,难怪将军要将她藏着不容人觊觎呢。”
太傅一职,位列三公,正一品。
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从一品。
官职上太傅高出一些,但骠骑将军战功赫赫,且还是皇室宗亲,还是骠骑将军地位更高出一些。
夏宁与宋夫人同为外命妇,除了宋夫人年纪大些,从夫君的职位来看,应当宋夫人待她更客气些。
可这位宋夫人一上来就对夏宁动手动脚,论她像是点评一个玩物似的,话里话外,无一不是说夏宁是靠着美色侍人才爬了上去。
其实,有不少外命妇都这般想她。
只是无人在夏宁面前表现出来,她便当作不知,与人笑脸相迎,客客气气。
这宋夫人都打到她脸上来了,夏宁这脾气,如何还能忍的下去?
她笑容轻薄的浮在嘴角,从宋夫人手中将自己的胳膊扯了回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被她攥皱的袖子,缓缓说道:“宋夫人误会了,倒也不是将军不允我出门,只是在南境时手上沾了太多的人命,京中女子毕竟没见过那些刀光血影,生怕吓到夫人们,故而鲜少出门。”
她一边说着,还翻了下手腕,指腹搓了一下,掀起视线,淡淡一笑。
今日这妆容,她皮笑肉不笑时反倒有些凌厉。
气势陡然就立了起来。
不容小觑。
宋夫人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笑容深邃了些,言语更为轻慢,“瞧我这脑子,竟是忘记夏夫人虽出身不高,但随了将军后也成了巾帼不让须眉。”
夏宁冷不丁往前一步。
几乎逼到宋夫人跟前。
宋夫人露出些戒备之色,虚张声势着:“夏夫人——”
话音被夏宁不轻不重的打断:“哪里就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都是为了在西疆人的刀下想要活命、想要救出无辜百姓,不得不为之罢了。”她唰的一下掀起眼睑,红唇边叹一口气,视线却冷冽逼视:“您是不知道,西疆人生的就比咱们南延人都要强壮些,一剑刺下去都轻易要不了命,得瞄准了心中的位置——”夏宁抬起手,手指隔空虚虚的指了下宋夫人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言辞愈发犀利残忍道:“噗嗤一声狠狠扎下去,血柱滋出来溅的人一脸,扎透扎穿了,才能要了人命。就是那西疆人血的味道着实腥臭难闻。”
胆小如荷心,听得面色一片惨白,胸口翻滚着。
便是连安宜郡主也听得面色发白。
更不用提尊贵的宋夫人了,听得脸色青白,脸上的笑容全然收了起来,嘴角下压,脸颊上的八字纹凸显出老态来,面对夏宁的威胁恐吓,已然不悦:“夏夫人好生粗鲁,什么血啊肉啊张口就来,我这人实在胆小听不得这些。”说罢,看了眼郡主,“郡主,我听着实在不适,先行一步。”
转身就走。
速度忒快。
身后的侍女几乎小跑着才追上。
廊下这会儿只剩下夏宁与安宜郡主及两个侍女。
安宜郡主看一眼夏宁,“竟然不知夏夫人性子如此刚烈。”
夏宁看向她,眉眼间的血腥之气全然收敛了起来,淡声答道:“她话里话外辱我在先,都摆在明面上了,从前我忍不了,如今我又何须忍她?”
她淡声反问,眉眼安静,却又一分理所当然的骄纵。
也让人觉得,她又这份骄纵的底气。
安宜郡主摇了摇头,劝道:“过刚易折的道理,夏夫人记得才好……”话音又一笑,自嘲的勾了下嘴角,这会儿的表情才真切自然些,“虽这么劝你,实则我也不喜欢那种做派,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咱们生的尊贵些,又何必用这份尊贵去为难女人,你说是么。”
她言语疏朗,透着豁达飒爽。
不论这些话是否真心,但她的确有意与夏宁交好。
安宜郡主看着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比夏宁年长几岁,因马球会一事,她那时对夏宁的有过照顾,夏宁对她还算有好感。
夏宁便露了浅笑,“是。”
她态度柔软了下来,安宜郡主左右看了眼,四下无人,她才低声叮嘱:“她家大郎养了个娼的,还生下了私生子养在外头,年底才闹出来,因而戾气重些。宋夫人嘴快又利,你今日言语上得罪了她,小心之后她从其他地方为难你,你今后小心些才好。”
夏宁听得津津有味,挑眉问道:“郡主可知养的是哪家的花娘?”
听得荷心浑身一颤,急的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对面的安宜郡主显然也没料到她这一问,愣了一瞬,“这……倒是不知,我回头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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