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的眼神晦涩。
夏宁见他来了,变脸极快,眉心颦蹙,“将军,先生他凶我……”
谢安的后背涌起一股凉气,他急急转身见礼,“将军。”
耶律肃却并不免他的礼,走到床边坐下后,方才抬眼看向谢安,“这是出什么事了,值得先生如此恼怒。”
他问的随意,似乎并不为谢安训斥夏氏而动怒。
小老头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个儿没错。
对!后背生哪门子凉气,这事他就没错!
谢安定了定了心,瞬间连腰杆都板的笔直,双手交叠拱礼,答道:“回将军的话,您命老夫好好照顾夏娘子的身子,老夫自问这一路以来算是尽心尽力了。但夏娘子不顾及自己身子孱弱,连日奔波后非但不好好卧床歇息,还舞剑,致使身体愈发虚弱,又纵容自身昏睡一日滴水未进,夏娘子这般恣意,这让老夫再如何尽心尽力也是枉然啊!”
耶律肃偏过头瞧她,嗓音仍旧温和,“谢先生说的可当真?”
面色看着也平和,但夏宁觉得有些不妙。
她往前挪了些,胳膊往前探了探,皆有宽大的衣袖罩着,微凉的手指悄悄勾上他的手指,糯着调子道:“我只是拿剑试了下罢了。”
谢安毫不留情戳破:“夏娘子敢说只是试了一下么?”
耶律肃面上的温和之色愈发浓郁。
看得人心惊。
夏宁连忙叨扰,表情楚楚可怜,手指捏着他的手指,微微摇了摇,像个做错事撒娇的小姑娘家般,说不清的娇倩:“我错了……以后一定听先生的话,绝不乱来了。”
她还抬起另一只手发誓。
耶律肃握住她的朝天起誓的手,眉眼间的温和之色淡了些,“我才从宫里出来,陪我用些宵夜。”
夏宁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耶律肃。
几日未见,他眼中多了些倦色。
两朝更迭,即位的还是一位幼帝,听说这位新帝仍被太皇太后抚养在膝下,恐怕与他今后的干系只会越来越多。
夏宁心中泛起柔软,轻轻颔首,应了声好。
转头又去吩咐春花,“你随雪音姑娘去小厨房那些好克化的面食来。”
而那边,耶律肃也在吩咐谢安,“夏氏性子不被拘束惯了,还要劳烦先生的多多操心,照顾她身子。”
这话说得是多客气。
客气的谢安浑身不安,忙道:“老夫定当尽心竭力照顾夏娘子的身子!”
耶律肃嗯了声,“夏氏如今的身子如何了。”
谢安提着精神,仔细回答。
但无非也是那些话,心脉不济、气血两亏,且还虚不受补云云。
耶律肃忽然又提起一人来,“你之前提到善治心疾的苏先生,我派暗卫去江南寻觅,迟迟没有下落,此人当真还活着?还在江南居住吗?”
谢安闻言,浑身一僵。
视线稍稍往夏宁的方向瞟了下,但两人离得太近,谢安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只垂首答了:“应当是活着的,年岁……与我差不了多少。许是他……低调,实在难寻罢……”
夏宁半敛着眉目,一片平静,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耶律肃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知道了,先生下去歇息吧。”
屋子里的人接连离开后,夏宁又往他身旁挪了挪,扬起头,方才的平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杏眸之中的依恋之色,她深深望着他,轻声唤着,“将军。”
耶律肃抬起手,宽厚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着,清冷的眼中清晰印着她娇艳的容貌。
“见过那只猫了?”
他问道。
夏宁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寸,“一进屋子里的就见到了,只是……”才笑了一会儿,跟着又遗憾的抱怨起来,“猫果真是养不熟的性子,从前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爱粘着我,今儿个却都不让我靠近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转头就将我忘记了。”
耶律肃听着她轻声细语,看着她娇嗔埋怨时飞扬的眼尾神情,皆是不露骨的风情。
摩挲着她脸颊的手指在她说完后,触碰了她的唇。
夏宁愣了下,扬起视线,杏眸闪着细碎的光看他。
耶律肃垂下视线,眼中却无情色,沉声道:“是啊,猫都是养不熟的。”他触摸着唇的手微微用力,气息冷冽着,“夏氏,你呢?”
他的眼神直直探入她的眼底。
如锋利的刀刃。
要将她紧闭的心房剖开。
夏宁心下微惊。
但面上的神情稳得很。
她举起自己的手,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眸光温柔的几欲化水般,带着他的手一路下移,最后贴在自己的胸前,似若情深:“我的身,我之心,都是将军的。”
说的深情动人。
可她越是这般,就越令人想起她不经意间透出的冷淡。
这句话,究竟是出自哪个夏氏之口?
孰真孰假?
耶律肃低下头,薄唇碰了碰她的唇,气息灼热,嗓音暗哑:“好好养好的你的身子,别再令我担心了。”
真也好,假也好。
他要的是夏氏。
他的语气,眼神,真挚的令人心颤。
夏宁心中升起极淡的愧疚,但忽然心思一转,明眸扬起,瞬间了然。
他刚才不训人,甚至连丫鬟、谢安都没有处罚,装出一副他宽宏大度,他们逃过一劫的庆幸,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她。
想让她心生愧疚,今后乖乖听话,以此拿捏她。
夏宁顿生反骨,纤细的胳膊勾缠着他的脖子,动作大胆,嗓音媚色,“我看见那么一把好剑,实在心痒痒的厉害,顺手就耍了两下,却没想到……”她娇着语调,“今后不敢了,将军可别生我的气。”
她本打算色诱一波。
之后在装作身子不适推了。
万万没想到,她媚术才使了一半,眼前的男人一只手揪住她脖子后的衣领,直接将她提溜到一旁,眼神犀利:“我姑且先听着,等你身子好了在与你算账。”
夏宁:???
耶律肃本来也不打算继续与她计较,但夏氏偏要自作聪明提起,还要在他面前使这些小把戏,他顿时沉了声,故作严厉:“起来,用宵夜。”
夏宁:刚才一脸情深,这会儿怎么变脸这么快?
耶律肃皱眉,语气不悦:“怎么,饿了一日成仙了,不用食五谷了?”
夏宁:真生气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看不懂了啊……
耶律肃站起身,见她有些呆傻的坐着,表情实在有趣。
这会儿的夏氏,却是他拿着最没法子的模样。
耶律肃压下嘴角,弯下腰去,直接将夏氏从床上打横抱起,走到圆桌旁,脚尖勾了一个圆凳过来,才将她放下。
夏宁突然被抱起,双手下意识就搂住她的脖子。
直到他细致的将自己放下,夏氏才彻底醒悟,忍不住扶额。
枉她在风月场所长大,刚才居然真的被吓住了,还以为他是真的恼怒了,心里还有些打鼓,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做才好。
夏宁心里明白过来,但动作依旧收敛了。
男人么,总要多顺着些。
很快,夜宵送来了。
只是来送夜宵的不是春花与雪音,而是她的熟人。
许久未见的菊团与兰束。
夏宁一见两人,顿时顾不上一旁的耶律肃,连忙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这两个丫头知道自己能来继续伺候夏氏,早已激动的哭了两回。
这会儿见夏氏走来,立刻红了眼在她跟前跪了下来磕头,“姑娘……”
含着哭音。
夏宁弯腰,将她们扶起来,眼梢也染了些浅红,“好,好,起来说话。”她扶的真情实意,直至两个丫头站起来后,她依旧没有松开手,虚虚握着她们的手,关切叠声询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嬷嬷呢?她身子可还好?怎么没见她一道儿来?”
她一边问着话,视线一边巡视着两人。
与记忆里相比,瘦了许多,神情间也多了胆怯之色。
兰束是后进的小院,伺候夏宁的时日并不久,胆子是最小的一个,这会儿连囫囵话也说不利索了。
倒是菊团还能答话,“我们……刚到家……嬷嬷也来了……只是昨个儿染了些风寒,怕传染给姑娘不敢来见,说是等好利索了再来侍候姑娘,让姑娘别生她的气。”
总算是小院里的其他人都还好好的。
夏宁连连颔首,“好好,不妨事,让嬷嬷好好休息。”
在小院里,夏宁多与梅开、竹立在一处,兰束与菊团是负责外头洒扫的丫头,但经历了这么多事,看着她们熟悉的面庞也让夏宁倍感亲切。
夏宁有心想要与她们再说会儿话,但这两个丫头生性胆小,在耶律肃面前脸上都写满了胆怯。
夏宁心软,让她们退下,嘴上却说:“我如今精神短了许多,明日咱们再好好说话。”接着又让她们下去,在外面守着,将军不喜旁人侍候。
两人离开,夏宁回去坐下,视线仍看着门口。
耶律肃夹起一块煮的酥烂鹅肉放在她的碗里,淡声道:“既然还想与她们说话,就再叫进来。”
夏宁哪敢这么做。
她笑着,偏头看他,直言不讳:“她们敬畏将军,我问一句,她们提心吊胆的答两三个字,这会子拉着她们说话岂不是为难他们,还不如明日就我们姑娘几个坐下好好聊天,就当是我心疼她们了。”
她此时笑着,但眼睛里的雾气未散尽。
眼梢的红晕也未褪。
耶律肃瞥了她一眼,手执筷子点了点她的碗,命她用膳,看她端起面碗后,才评道:“你倒是处处心疼她们,这才纵的奴不奴、主不主。”
夏宁刚撩了一筷子面,听他这么说,又搁下筷子,面上淡笑着答道,“我原也不是当主子的人,又何必摆这个谱。”
耶律肃皱眉,“你没些个管束下人的手段,又如何能让她们衷心于你?”
夏宁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忠心于她的丫头,又有什么好下场。
她强行压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垂着眉眼,却不再反驳他,反而是温顺的应道:“是啊。”
她的态度变化太过明显,耶律肃全部看在眼中。
便也想起了她那两个丫鬟的事情。
他这才温和的声音道:“一切有我在。”
但说的有些别扭。
这应当……算是他在致歉么。
夏宁偷偷的想着。
她歪了些视线,笑的眉眼浅浅的弯着,“那我就偷个懒,万事交托将军了。”
两人说了这么些话,她碗里的面一筷子也没吃。
耶律肃故意冷下脸,从喉咙里沉着声嗯了声,食指曲起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还不赶紧吃面,吃完早些歇息去。”
夏宁笑着应是。
笑的自然,真切。
两人相对而坐,一桌同食。
遮在耶律肃心间的阴霾、朝中琐碎之事,在这一个深夜之中短暂的被抛之脑后。
这份温吞的,一不小心就令人沉溺进去的平和,他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些依恋。
两人吃完宵夜,菊团与兰束将碗碟撤了下去后,许是动静大了些,把在外间好睡的雪团子惊醒了。
在内间的门关上那一瞬间,呲溜一下,一个雪白的影子蹿了进来。
一跃而起,稳稳落在耶律肃的腿上,随后趴了下来。qqxsnew
熟稔的很。
这个位置仿佛是它早已熟悉了的。
夏宁在白天是雪音说,雪团子只允许耶律肃靠近,但没想到会是这种靠近法。
她忍不住吃惊的瞪大眼睛,不知是吃惊耶律肃允许雪团子这么亲近它,还是吃惊吃惊雪团子对着她一副高冷的模样,趴在耶律肃腿上时,活脱脱一副舒服惬意的慵懒样。
或许,前者更令她诧异。
威风凌凌的骠骑将军,居然会撸猫?
说出去,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南延国上下,有人会信么?
耶律肃摸了两把雪团子后,就看见夏氏一副惊愕的表情,不紧不慢问了句:“有什么想说的。”
夏宁眨了眨眼睛,一脸羡慕的看着:“您说,它何时才愿意让我这样抱着它?”
雪团子被养的一身儿毛光水亮。
它本就长得秀气。
被耶律肃养了久了后,身上自然带了些高傲,再看那一身雪白蓬松的毛发,金色逼人的眼瞳,看的夏宁心生无限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