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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就来到了宴阙安顿杨家人的院子门外。

楚落辞略微一打量,这周围有好多士兵,围得密不透风。

楚落辞将目光转向宴阙:“王爷这次来还带了士兵?”

宴阙点了点头,“虽说是代天子出巡,但其实一路上难免也会遇到危险,因此出发的时候守卫是带的足足的。”

他说着,没忍住,凑近一些凑到楚落辞耳边小声道,“不过守在这里的都是我安插进护卫队里的,自己人,可以信任。”

他凑的实在太近了,炙热的呼吸都喷在楚落辞耳后,楚落辞有些不习惯,往一旁靠了靠。

宴阙眼中闪过失望,但也很快收起情绪。

要让楚落辞重新接受他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现在楚落辞不抵触他,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守在外面的护卫看到是宴阙来了,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让楚落辞和宴阙一块进去。

两个小孩也跟在后面,进了院子里。

这座院子还挺大的,因为那位杨性的富商家里除了有一个老夫人,下面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

一家子人大大小小十多个,也多亏宴阙替他们找的院子宽敞,才不显得拥挤。

很快,有护卫迎了上来问宴阙是否需要把老夫人请出来。

宴阙摇了摇头,“不必劳动老人家了,我们自己去吧。”

走入室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正在喝茶。

楚落辞从宴阙那里得知这位老夫人已经七十多了,算是高寿,只不过看上去虽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熠熠,拿着茶杯的时候稳得很,一点都不见抖。

看到宴阙和楚落辞来了,她想起身行礼,宴阙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她的手。

“老人家不必如此。”

老夫人也没有推辞,就着宴阙的手重新坐了下去。

“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喝我泡的茶,今日露一手,还请王爷和贵客不要嫌弃。”

她口中说到贵客的时候,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楚落辞。

楚落辞心中一凛,这老夫人绝非普通人!

为了掩人耳目,她出门在外都是跟在宴阙身后,穿的也是普通下人的衣裳,而且还易了容,相貌平平。

可这老夫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一般,果然,这样厉害的人,才能在当年的混乱之中保全了杨家的血脉,还能延续至今。

被人识破了身份,楚落辞也不作解释,带着两个孩子在一旁坐下了。

那老夫人看到后面跟了一对双胞胎,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爱。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今日还会来两个小客人,前几日,王爷派来的人,从猎户那里寻来了羊乳,加点糖,加点花生沫,香甜的很,奶奶让下人端一碗来给你们喝好不好呀?”

两个小孩听了,眼里都放光,想点头答应,又看了一眼楚落辞,似乎在用目光问她可不可以。

楚落辞点了点头,“快谢谢奶奶。”

两个小孩甜甜的谢过了老夫人。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羊乳便被端了上来。

宴阙示意一旁的暗卫带着两个小孩出去先玩一会儿,两个小孩走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见楚落辞朝他们点了头,才跟着暗卫走了。

等两个小孩走后,宴阙便直接表明了来意。

“老人家,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们关于当年杨老先生筹措粮草一事。”

老夫人叹息一声,“唉,我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啊!”

“老人家,您的丈夫当年死的也是不明不白吧,难道您就不想替他报仇吗?明明是做了好事却落得如今的下场,您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怎么会没有呢?”

或许是因为说到了死去的丈夫,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死的时候,还正值壮年,把我公公留下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赴了黄泉,我却只能苟活于这世上……”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回过神来才发现泪已经湿了眼眶,两个小辈正沉默地看着她。

“让王爷见笑了,人老了,话也多了起来。”

她擦了擦眼泪:“王爷,这件事不是我不愿将知道的告诉你,而是我告诉了王爷,王爷自己也会惹祸之上身,您明白吗?”

宴阙点了点头:“我明白,但现在抽身也来不及了。”

他略微思索,将自己遇刺的事也告诉了老夫人。

老人家听完当下就是一惊:“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王爷您可是皇子啊!”

“所以本王才要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无论如何,本王都已经淌了这趟浑水,断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只求老人家能助我一臂之力,把当年您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罢了,事已至此,就算我不说,也躲不过这些纷争,况且这么多年,我们一家子忍得也够了!”

老人家眼中划过一丝决绝表情,严肃的看着宴阙。

“王爷,这件事若我说了,您要决定查下去,那就是与天下为敌,甚至是与当今圣上为敌,您真的确定要让我说吗?”

楚落辞和宴阙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神色各有不同。

楚落辞是觉得震惊,震惊于这件事情竟然还会扯到皇帝。

而宴阙眼中则是了然。

他在京都的时候就早有猜测,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有皇帝的默许,否则的话不可能进行的这么顺利,而且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敢提出疑问。

“老人家,本王在此立誓,定会护您一家周全,请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最终,老人家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当年我丈夫确实死得不明不白。最开始的时候,是我们得知了漠北告急,国门将破,也是正巧这个时候,梁文华突然找上了我们。”

“那一年梁文华刚刚到江南任职,还不是江南节度使,而是县上的一个小官,他当时与江南的节度使关系颇深,是其门下高徒,有当时的江南节度使作保,梁文华很快联系上了江南的几大富商,请我们慷慨出资,捐出粮草以支援漠北的军队。”

说到这里,老夫人冷笑一声。

“当年啊,你们不知道梁文华是何等作派!为了说服我们拿出钱来,他搬出国家大义,多番游说,说到墨北情形何等艰难,楚将军在漠北如何死守城门的时候,他就在我家正堂里,几度晕厥,几乎哭出血泪来。”

“他说只恨自己是文官不能上阵仗杀敌,又恨自己出身贫寒,不然哪怕是举全家之力,也要为漠北做些事。”

“那时我公公已经不在了,我丈夫正值壮年,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被他那几滴眼泪蛊惑,将家里所有的家当都掏了出来。不止我家,另外两家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不知王爷查到当年那批粮草,最后没用上重新归入国库的时候,是何等数额?”

宴阙想了想,将那批粮草的价值换算成银钱,再加上那些现银,报了个数字出来。

老夫人听完眉头却是皱得更紧,紧接着冷笑一声,“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这世上究竟有几个是好人?”

“老人家为何这样说?”楚落辞没忍住,开口问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数目不对,你们可知当年江南杨家是何等的富可敌国,我们杨家与其余两家并称江南三巨,王爷报出的这个数字,仅仅是我们杨家一家捐出的银两而已!”

饶是宴阙猜到其中有蹊跷,可听到老夫人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一惊。

“怎么会相差如此大的数额,老夫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你可知当年我们杨家做的是丝绸生意,江南的丝绸名声在外,而我们家垄断了市场八成以上的货品,在漠北之战开始之前,我朝与外邦还有通商,我们杨家每年仅售出到外邦的丝绸,就是一笔凡人不敢想象的数字!”

“而当年老爷爷却听了梁文华的话,相信了他的眼泪,几乎是将全部的家产都捐了出去,连当年做生意的本钱都挪用了一半!这些可是杨家的祖宗积累了几代的财富啊!”

听完这话,楚落辞和宴阙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猜测。

宴阙报的这个数字,确实是当年充入国库的数字,这一点不可能有假。

那剩下的钱财呢?

究竟是皇帝隐瞒了下来,还是有什么人从中得了利?

那么大一笔钱,他们是如何运作的?

不管他们心中如何猜测,老夫人却是接着说了下去。

“当年我们将钱交给了梁文华,他便和江南的官员带着钱财,要赶往京都。之后的一切,我们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听说外邦和谈,我们捐出的银两,要出入国库。”

“当然,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把钱拿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钱还能回来,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笔钱充入国库之后,我们几家的人陆陆续续开始遇到各种意外。”

“我们三家可都是江南富商,钟鸣鼎食之家啊!可仅仅一年过去,死的死,伤着伤,而其中的原因,都令人匪夷所思。”

“有那正直壮年却突发疾病暴毙的,有擅长骑马,却因马儿突然发疯摔死的,甚至还有人被丫鬟发现溺毙在了房间里,竟是死在了脸盆中的那一点点水里”

“我们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我们想过要自保,可是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都是商人,手中没有依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最先顶不住的是赵家,仅剩一支旁系,迁出江南,再无音讯,之后是李家,仅有李家那个在外求学的小儿子躲过一劫。”

“那老夫人,杨家的子孙是如何得以活到现在的……”虽然残忍,但楚落辞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苍老的眼睛中落了下来……

“我们活着的人,之所以得以苟活,都是用其他人的命填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