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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字画何能做金银?

p.S:新年快乐,蛇年大吉!

边章神色沧桑,满是对往事的回忆,声音也变得更加的低沉道:“我弟边赋,见我终于振作,大喜过望,将家中所有卖字画赚的银钱给了我大半,只留了很少的一些,我问他,这些银钱连两个月都支撑不了,若是那时没有了,你当如何......”

“我兄弟边赋却一摆手,说要我无需担心,银钱可以想办法挣,而我出门在外,需要足够的盘缠......再说,只要哪日我衣锦还乡,岂会再缺钱么?我唏嘘不已,心中却感觉前途渺茫,不知道这一去多久才能再回沙凉,可是为了不让边赋担心,我故作轻松,告诉他凭着哥哥我的本事,三公九卿,唾手可得......”

“那日,小弟边赋,少见的破费,花了许多银钱,买来酒肉......”边章说到此处,惨然一笑,看向苏凌道:“不怕苏小友笑话,我已经记不清楚那次之前,有多久没有再吃过荤腥了......”

苏凌叹息道:“困顿之时,连吃些好的都是奢望......这是世间普通百姓的悲哀!”

“我见他如此,便说,家中本就困顿,何必如此铺张呢?小弟边赋却正色摇头,他说,哥哥远行,此乃大事,小弟备酒践行,当是应尽之责.....听边赋如此说,我心中五味杂陈......觉得我这个做哥哥以前表面风光,然而却还没有我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像家中的顶梁柱啊!”边章满脸愧色道。

“那夜,明月高悬,破窗之下,我与小弟边赋对坐共饮,只吃酒吃得酩酊大醉,然而,这样的时辰,却是过得飞快,我只感觉须臾之间,天色已白,鸡唱三声......”

边章顿了顿,声音忽的颤抖起来道:“直到此时,我兄弟方忽然泪流满面,他看着我,泪如雨下,他说,大哥......我想父亲母亲了!”

言罢,边章紧紧的闭起双目,泪水再次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半晌,他方颤声道:“兄弟临别,边赋此言,如刀剜我心,令我痛断肝肠......我与小弟,在茅屋之中,抱头痛哭,小弟说,大哥,此去无论成败,你都要活着回来,大哥在,家就在,大哥不在,家就散了!”

“兄弟情深......患难真情啊......”苏凌也摇头唏嘘起来。

“清晨拂晓,我弟送我离家,长亭十里,一程又一程,直到我的眼前,乃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我催促了他数次之后,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临别在即,我与弟难舍难离,却不得不走,于是我一咬牙,狠心扭头,再不看兄弟边赋一眼,大步走进漫天黄沙戈壁之中......”

“我走了好远,方忍不住转头朝来时路望去,却见我弟边赋,仍站在长亭之下,朝着我的方向,不断地挥动着手臂......”

说到这里,边章缓缓低头,没有再继续说,而是沉浸在当年离别之时的往昔,无语凝噎。

半晌,苏凌方低声道:“前辈,那次你离家之后,最终成就了一番功业,最后重返了沙凉,重振了你父当年那样的荣光么?......”

边章苦笑一声,摇头叹息道:“苏小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成事呢?大晋乱世,吏治腐朽,刀兵战乱,便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也人人自危,依附权贵诸侯,才能在这乱世觅得一丝安宁......而我边章,边陲失意人,家族破落户,想要混出个人谈何容易呢?”

“更何况,我以前不过是一个附庸风雅,凭着有几分机辩之才,换些薄名的世家公子,从来没有在外闯荡过,如今我一人出门在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能做些什么呢?......”

边章说到这里,朝苏凌苦笑道:“也不怕苏小友笑话,我向来以能言巧辩自诩,可是当时,我离家之后,连问路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人开口啊......”

苏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世家名门,锦衣玉食,从来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们在自己的圈子,或许安逸,或许自得,可是一旦家道一落千丈,生存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大的挑战。

古往今来,这都是赤裸裸的现实,所谓富不过三代,便是此理。

“我离开沙凉飞沙城后,仿如一只无头的苍蝇,东飞一头,西撞一头,行了十数日,竟连沙凉都还没有走出去.......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边章也不隐瞒自己当年的窘迫,说得十分坦诚。

“人困在沙凉,盘缠却已经快要花完了......”边章苦笑道。

“前辈当时本就困顿,想必所带盘缠自然不多,这也是可以预见的......”苏凌忙道。

“呵呵.......苏小友,你说错了......虽然家中困顿,母亲去后,我小弟边赋操持家中一切,他本就勤俭,从来都不会多花一枚铜板......虽然我当时已经落魄,但我的字画还是有些价值的,再加上小弟将必要的吃穿用度的银钱用了之后,剩余的都暗暗的存了起来.......苏小友不妨猜一猜,我临离家时,小弟边赋给了我多少盘缠......”

苏凌闻言,想了想,不敢多说,伸出了一根指头道:“晚辈猜测,不会超十两银钱吧......”

边章闻言,忽地哈哈大笑道:“苏小友也太瞧不上边章当年之名了,也太小看我小弟攒银钱的能力了.......实不相瞒,三十两!整整给了我三十两银钱!”

“什么......”苏凌不由的顿感意外。

三十两银钱,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大晋苦难,百姓皆穷,一个普通的,少受战乱的百姓,靠着自己本本分分的营生度日,一年到头,能有三两银钱,已然不易了。

原想边章穷困潦倒,没成想,竟然连路费盘缠,都是一个普通百姓十年的花销!

直到此时,苏凌才多多少少的明白了,何谓名门望族,死而不僵,也明白了,那些名门大族眼中所谓的穷困潦倒,到底是什么。

他们眼中的穷困潦倒,却是一个普通百姓不敢奢望的富裕啊!

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整个大晋体制和阶层的痼疾,是小民难以言说,却不得不承受的悲哀!

想到这里,苏凌原本对边章的同情,不知为何淡了一些,眼角的余光看向林不浪,却见林不浪的神情却是十分的奇怪,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只是盯着那边章,眼神渐渐的有些冰冷。

“三十两银钱,前辈,恕苏凌直言,虽然不能说是巨资,可是,也足够支撑您从沙凉道京都龙台的一路花销了......若是您节省一些,怕是最后到了龙台,您手中也应该还有结余......然而,为何前辈这三十两的银钱,竟然十数天之内几乎消耗殆尽,到最后连沙凉地域还没出呢?晚辈实在有些不明白......”苏凌的声音淡了许多,却还是直抒胸臆地问了出来。

边章闻言,苦笑摇头道:“皆因我从未过过苦日子啊,不对.......连普通的日子都未曾过过,年少时,根本对银钱没有什么认知,买一壶茶水,五两银钱,请一个唱曲的歌姬,一曲三两银钱,我觉得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我呼朋引伴,那些所谓的朋友,也是如此出手行事,都习以为常,从来没想过,三两银钱,到底能买来多少东西,到底能够普通人家度多少时日啊......”

“我父母逝后,虽然家道中落,但柴米油盐,日常度日之花销,皆是有小弟边赋操持,我无银钱,就问小弟去讨要,小弟也尽量给足我......虽然比之前拮据得多,但是......我还是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我该如何用这些银钱,怎么样才能买到更多的东西......”

边章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所以,我对银钱的多少,毫无任何的判断认知,只以为这些都是一些数字罢了......因此,我离家行了十数日,却一切照旧,没有想过要精打细算,筹划以后.......不瞒小友,买上五个包子,我直接就会扔出一个银锞出来,买上几个粟米饼,也是几个银锞.......我当时根本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反而因为那些店家看到我如此给银钱而一脸惊讶的时候,心中沾沾自喜......”

“前辈......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样大手大脚,十数三十两银钱都没了,晚辈却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苏凌哑然,心中五味杂陈,只得摇头以对。

却不想一直没说话的林不浪却忽地冷笑了一声道:“边章......你还以为你是当年的富家公子么?你这种人,愚昧而可笑!”

苏凌心中一凛,觉得林不浪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冲了,毕竟眼前可是当年名满大晋的名士,总得给他留几分面子。

再说还要指望他主动讲出当年实情的,真把他得罪了,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周折?

苏凌想到这里,只得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

那边章闻言,却正色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恼怒的意思。

“这位林小友此言......虽然说得很重,但是字字如是......香香那时的自己,真的是愚昧至极!......”

林不浪却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边章顿了顿,又道:“十数天后,盘缠没了,我只能饿着肚子,想着快些离开沙凉,可是我自己又不知如何问路,接下来,饿了两日,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想到写字贱卖,换些粟米饼来吃......于是我在路边找了一块大石,兴冲冲铺好了纸,写了一幅自以为颇有价值的好字,想着干脆不卖了,拿着这幅字直接去换吃的最好!......”

苏凌仿佛洞察了一切,冷笑道:“敢问前辈,结果如何?”

“结果,沿途小摊镇店门面......我无一例外,全部都碰了壁,不是被人撵出去,就是被骂得落荒而逃......一整天下去,我半文钱都没有得到......”边章苦笑道。

“我当时心中依旧不服气,更是觉得这些山野村民,不识我之墨宝,乃是一群教化未开之人......直到有一个店主,见我实在太饿了,拿了一张粟米饼给我,我感激之下,便说将我的字赠给他,算作盘缠......”

“那店家却是大笑摇头,他说,年轻人,饼子赊给你了,也本不值甚钱,若是在有钱人家,你这幅字,或许可以抵得过一桌山珍海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小店之中,这字再好,也是无用的......字是用来欣赏收藏的不假,但当人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时候,哪还有什么闲情雅致,收藏什么字画......”

“他说,穷困潦倒之时,传世名作在普通百姓心中,还不如一文钱来得实在!......”

边章说完,叹息道:“这店家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才知道,所谓的人世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生计......”

苏凌闻言,慨叹不已,普通百姓所言所想,虽然听起来满是金钱的庸俗,然而不得不承认.......这却是最大的人间真实。

“我吃了那粟米饼,这店家又发了善心,不要银钱,又给我了五张带走......苏小友,不瞒你说,以前,我从来不会想着去吃那粟米饼,觉得粗俗之物,如何下口,然而,现在想起来,我依然忘不掉那张饼的味道,那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说到这里,边章又在自己和苏凌、林不浪的茶卮中斟了茶,淡笑道:“两位......请!”

苏凌知道,自己要问的事情急不得,不能催促,于是耐着性子,端起茶卮,与边章同饮了。

而林不浪不知为何,坐在那里,也不举卮,连动都未动一下。

边章看在眼里,却似乎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老朽扯得远了......只是这许多年,老朽身边无人诉说,苏小友此来,不免话多了些......”

苏凌忙道:“不妨事,不妨事......晚辈说过,今日是来与前辈一叙,并非审问......”

边章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五张粟米饼,我吃了三天,再次断了粮......这一次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窘迫,由于我已经深入荒漠,有时候很久都见不到一个人,就算有行商马队经过,也是匆匆过去,我还顾念我自己的面子,不肯求人施舍.......于是,我忍饥挨饿,浑浑噩噩,头重脚轻地在戈壁荒凉中行了两日多,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个镇子,便一头扎进镇中去了......”

“我还记得,那镇子唤作黄沙镇,盖因此镇被黄沙戈壁环绕之故而得名也。我进了镇子,见小镇不大,人丁也不兴旺,但是却比荒凉大漠多了不少的生机。镇中街上,还有两处饭馆,当时正是晌午,那个最大的饭馆倒也有来有往,不少食客出出进进,我见他们穿着,多为胡商或者中原商人,想必也是路过吃些东西,歇歇脚......”边章说道。

“当时我站在饭馆外,饭食飘香,扑鼻而来,我实在是饥饿难耐,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说到这里,边章淡淡一笑道:“苏小友,虽然当时我身无分文,但是衣裳穿的还是不错的......临走之时,小弟边赋,更是给我打点行李,带了不少衣裳.......”

苏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强盗这些,但是看着他说话得神情,似乎竟有些自以为的风度不失而自得。

苏凌心中又是一阵冷笑。

名门望族......呵呵,什么时候都怕被人小瞧了啊......

边章继续道:“或许是我穿着还算不错,那饭馆的伙计倒也热情迎接,还单独给我找了个安静的独桌,沏了茶水,方问我需要吃些什么......”

“我看那单子上方发觉,这饭馆虽然在镇子里,或许是往来行商较多,菜肴倒是十分丰富......我当时便不管不顾了,将我没有银钱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找了那荤菜,一口气要了八个菜......”边章笑道。

苏凌闻言,也哑然失笑道:“前辈图一时爽快,但不知吃完之后,如何给银钱呢?”

边章摆摆手道:“那种情况,我已然很饿了,反正身无分文,吃不好的没银钱,吃好的也没银钱.......还不如吃上一顿好的.......先享受了再说......”

边章随意的说道。

林不浪却忽地哼了一声,似讥讽道:“这便是名门教化,家风传承?想来是朱门有酒,路有饿殍,自己舒服了,哪管旁人......”

苏凌一皱眉,终于发觉了,今日的林不浪似乎有些不对头,好像一直在针对边章,说的话也是极为的不留情面。

“不浪.......少说两句!”苏凌出言提醒道。

不了林不浪却是豁然看向苏凌,一字一顿道:“公子若觉得不浪不该这样说,那不浪不如先离开,等公子与他说完,不浪再回来!”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苏凌一怔,没想到林不浪今日竟会如此,有些无奈,却不料那边章却是一笑,毫不在意道:“林小友心直口快,敢说真话,老朽颇为欣赏......要知道当今大晋,敢说真话的人,可不多了......当年老朽不就是因为说了几句肺腑真话,而招致杀身大祸的么!这一点,林小友却与我颇为相似啊!”

林不浪闻言,却是不冷不热道:“我不过是一流浪乞丐,被公子和师尊收留,可不敢与您,这名士相提并论!”

他刻意的在名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苏凌眉头一皱,听得出来,林不浪还是在讥讽边章。

边章哈哈大笑,摆手道:“名士如何,不过当年罢了,现在,老朽在世人眼中,早就是一个不存在的谋反死人了!”

边章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我当时心中想的是,这里客商很多,这饭馆的东家,应该也久和来往客商打交道,自然是有些眼界的,我虽然身无分文,但还带着几幅字,这饭馆的东家,应该多少识货一些的,大不了最后付银钱时,以我的字画相抵......”

“于是,八个菜上桌之后,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好一顿吃.......到最后,连汤水都没有剩下.......”边章笑道。

“看来前辈是真饿了......”苏凌笑道。

“他不是饿了,他是好久没有享受了.......不浪真饿过,当时心中所愿,一个杂粮馒头,不浪一半,阿爷一半,足矣!”林不浪冷冷的说道。

边章这次没有接话,自顾自又道:“伙计要我给银钱的时候,我只得实话实说,我身无分文,只有几幅字,若是他们觉得可以,可抵作饭资。”

“岂料,不仅是伙计一蹦三尺高,那东家也从柜台后出来,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更指使饭馆所有的伙计,对我拳脚相向,我当时大呼,说我乃沙边章,这一副字足以抵的过这八个菜,你们太不识货了.......哪料那东却啐了我一脸,骂我说,哪里来的呆子,什么边章,什么书画,没有银钱,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他们将我痛打一顿,更将我绑了起来,跪在饭馆门口,想要以此羞辱与我,那东家更是扬言,将我的所谓价值不菲的字画扔在我下跪的面前,等到有人识货买了,我拿银钱结账,此事便算了了,若是无人买我字画,便要我跪到有人买为止,三天无人买,跪三天,十天没人买,跪十天!......”

苏凌闻言,虽然觉得吃饭给银钱天经地义,边章做的的确不对,但是这东家也太过的得理不饶人,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这东家却是做得有些过分了......看来前辈要吃苦头了......”苏凌道。

边章叹了口气道:“唉,我在那饭馆门前跪了几乎半日,人来人往,受尽讥笑和挖苦,死的心都有了,当真是万念俱灰啊......渐渐的日落西山,我体力不支,人昏昏沉沉,以为这次必死之时,便在此时,我的耳旁,竟忽的传来一人的话音......”

“他说,好字,好功力!.......这字甚好,我买了!......”

苏凌闻言,惊讶无比,脱口道:“来者何人,竟然真有识得前辈好字画的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