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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故友

这世界的佛家能和道家分庭抗礼,除了教义,人数自然也不少。

由于庙产不用交税的缘故,和尚们不能说富得流油,日子至少也比普通百姓好过的多。

君不见,寺雕画栋,佛穿金装。

如果不考虑传宗接代愧对先人,当和尚,绝对是一个挤破头的职业。

丐帮被称作天下第一大帮,号称弟子数十万,在天下的和尚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当朝太师文道非年轻的时候,曾上过一道名为《僧人蛀国论》的奏章。言及僧人不事生产,却坐拥大片土地庙产,且不用给朝廷交税。一些知名寺庙,朝廷和地方官府,每年还要给定期拨款。痛斥这些只知念经和忽悠信众的和尚,就是大周朝廷最大的蛀虫。

奏章称,当前大周国内的和尚已超过百万,比大周的军士还多。

而且,因为信念统一,又有大禅寺这个领袖存在,这些和尚几乎抱成了一团。很多时候,大周朝廷的命令,甚至没有大禅寺的法旨管用。

可以说,对大周朝廷的统治已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存在巨大的风险。

这篇奏章,洋洋洒洒,一万多字,历数僧人及当前对僧人近乎放纵的管理制度的弊端和危害,言及若是将庙产收归国有或者对僧人的土地收税,每年能为朝廷增加数百万两的收入,从青壮和尚中,也至少能聚集十万僧兵,支援边疆防御和建设。

奏章刚一传开,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大周皇族统治者,甚至都被说动,动了类似前朝厉帝般的灭佛心思。

可惜,佛家发展这么多年,到底早已深入人心,渗透到大周天下的方方面面。就连皇宫之中,也建有专供老太后礼佛的辉煌佛寺。历代大禅寺方丈,更是按照惯例自动受封大周国师。

大周统治者的心思刚动,就引来了天大的祸端。

灭佛之事,不得不胎死腹中。

就连上这道奏章的文道非,若不是当时的儒门门主一力庇护,也早已被愤怒的佛家信徒们当作异端烧死。

此后数十年,文道非不得不韬光养晦。即便后来贵为当朝太师,也再也不敢有丝毫得罪佛家的行为。

当世佛家势力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佛家能如此强盛,除了教义和信众,更因为其足以和和道家分庭抗礼的佛门武学。

单一个大禅寺,就号称有七十二种绝学。达不到绝学标准的武学,更是多如牛毛。

天下和尚百万,虽不是人人练武,总数加起来却也绝对惊人。

抛开在天榜中排名第三的大禅寺方丈净空之外,最出名的,就是江南面前这法号行颠的“杀生和尚”。

据说,杀生和尚原本也是大禅寺的僧人,是大禅寺最耀眼的武道天才。

只是,行颠在修行武学时,对大禅寺的教义似乎有所曲解,路子走偏了,认为只要“杀”了犯下罪孽之人,才算真的超度。

于是,接连犯下杀孽,引得江湖哗然。

为了大禅寺和佛家的声誉,净空不得不忍痛,把行颠逐出了寺院。

杀生和尚虽然离开了大禅寺,却没有改变向佛之心,始终保持着僧人的身份,就连“行颠”这个法号,也一直保留使用。

尤其是在杀人之后,往往还会念上一句“阿弥陀佛”,替死者超度。

杀生和尚也确实不负天才之名,即便没了大禅寺的支撑,也成功突破到了先天之境。在先天宗师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强者。光是死在他拳下的先天强者,就不下一掌之数。

其名气,比起“南拳”神拳无敌王猛,也不遑多让。

至少,明面上,王猛杀死的先天宗师,就没有杀生和尚多。

江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面前这个隐居海边渔村的银发老人,竟然就是凶名赫赫的“杀生和尚”。

心中凛然之时,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给这位以嗜杀着名的凶人“看门”,那可是比“伴君如伴虎”还要令人紧张。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杀心一起,随手把自己咔嚓了。

枉然,收获也同样令人期待。

不说万一得到了这位武学宗师的指点,就是想想等过了子时,用神通从他身上偷到的东西,就足以令人激动。

银发老人杀生和尚行颠,显然也感应到了两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不过,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这些年,听到他的名字,有这样反应的人,他见的多了。

行颠亲自动手,收敛了驼背老人老福的尸体。

又从渔村一户老人家里借来了一副寿材,在僻静之处选了个风水宝地,亲自用镐头,纯粹用肉身之力一下一下的挖了个大坑,把装着老福的寿材埋了进去。

这个过程中,江南数次想要帮忙,都被行颠默不作声的挥手拒绝。

新坟堆好,行颠又从远处搬来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

手掌在大石上比划了几下,石屑就如豆腐般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大石很快就被削成了一块长条形的石碑。

行颠抱着石碑,沉默了半晌,方才并起颤抖的手指,在石碑上刻下一行工整的大字:

“故友李阿福之墓。”

右下角没有小字题名。

忽然之间,这个身材高大的银发老人,已是泪流满面。

江南和女海盗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一动也不敢动。

行颠并没有急着把石碑插在坟上,而是抱着石碑,就那么坐在坟头。一直坐到红日西沉,明月东升,然后月亮亦沉了下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就像一个冰封的雕塑。

天地间,只有暗淡的天光和从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

那女海盗,到底武功低微身体素质不强,站了数个时辰,早已双腿发麻近乎没了知觉。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行颠似这才被响声惊醒。

缓缓抬头,望了倒地的女海盗一眼,又望了望天边的夜色。

抚了抚怀中的石碑,缓缓起身,轻轻把石碑插在坟头。

“走吧。”

行颠轻轻叹息,缓缓抬步,向来处走去。

声音嘶哑,步履蹒跚,彷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江南跟在行颠身后,正要举步,却瞥见脚下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的女海盗。

“我扶你吧。”江南淡淡开口。

“不用!”女海盗倔强摇头。

可惜。

废了老半天力气才再次站起,很快又摔倒在地。

眼见行颠已经走远,江南不由分说,伸手抓住女海盗的后脖,提小鸡似的提着女海盗跟在了行颠后面。

回到之前的小院,行颠立即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江南放下女海盗,女海盗神情复杂的瞪了江南一眼,肚中却“咕”的发出了一声轻响。

算起来,两人也已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

江南不理女海盗有些尴尬的神情,到厨房一看,发现只有半缸糙米,没有油和菜。

想起进渔村的时候,在村口曾看见一家小杂货店。

“你把米饭做上,我去买点儿菜去。”

江南刻意提高嗓门对女海盗说道。

既是吩咐女海盗做饭,也是说给屋子里的行颠听,免得他误会自己是想逃跑。

到了小店,买了东西,江南旁敲侧击的和店主打听起驼背老人的信息。

店主也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门牙也早已掉光。

“你说李阿福啊……”

老年人回忆起往事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老人记忆里关于李阿福的信息还没有掏光。

原来,这名叫李阿福的驼背老人,其实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渔村人。

说是有一年,北方大旱,又遭了蝗灾。

一群活不下去的人,想着大海无边无际,海里的鱼虾也无穷无尽,就想逃到沿海来讨生活。

谁知,从北到南,何止千里,大部分人都倒在了路上。

最后,只剩下李阿福和几个小伙伴偷偷爬上运货的大船里,成功到达了这个无名渔村。

结果,现实又给几个侥幸留存性命的小伙伴上了残酷的一课。

没有渔具和经验,海里的鱼虾又岂是那么好捉?

本就饿得面黄肌瘦筋疲力尽的小伙伴,鱼没捉到一条,人反而淹死了几个。

最后,只剩下李阿福和一个叫小蚊子的男孩躺在岸边等死。

李阿福是会一点点水性,所以没有淹死。

小蚊子则是胆小,根本就没敢下水。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杂货店的没牙老人是这样说的。

渔村里一个孤寡老渔人发现了两个快饿死了的男孩,用热乎乎的鱼汤救活了两人,并收留了他们。

李阿福还好,本身会水,身体也强壮一些,渐渐的,可以跟着老渔人一起捕鱼。

小蚊子体弱,又不敢下水,只能打一些下手,没少遭老渔人嫌弃。

捕鱼看似简单,其实也异常幸苦,尤其是捕来的鱼,大部分卖了还要给地方管理者交税。

多一个人要养,就意味着多一倍的幸苦。

全靠李阿福帮衬,小蚊子才没被老渔人赶走。

两个从遥远的北方来的小男孩,虽然过得差强人意,却也终于在小渔村活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老渔人捕鱼时不小心被一条魟鱼刺伤,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

两个小男孩的生存压力,就全到了李阿福身上。

好在,这时候,李阿福也从老渔人那里,勉强学到了捕鱼技巧。

靠着拼命劳作,节衣缩食,倒也不至于饿死。

然后,某一日,李阿福照例出海打鱼,小蚊子在岸边等候。

忽然来了几个人贩子,把小蚊子和其他几个没有大人看管的孩子,一起掳走。

渔村里,再也没有听到过小蚊子的消息。

日升日落,潮涨潮退。

一转眼,已是数十年过去。

打鱼人李阿福也经过了青年、壮年、中年,步入老年。头发花白,背也驼成了罗锅。

年老的李阿福,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出海打鱼。

渔村的人们,以为他会就这样老死在他的小院。一年前,忽然又来了一个年龄不小的光头,找到李阿福,住进了李阿福的小院。

杂货店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啧啧称奇,感叹那光头一点儿也不像个老人,那身板,那力气,看着比年轻人还壮实。

光头老者到来那天,李阿福破例在小杂货店买了一大坛烧酒。

杂货店老人还问他,那光头老者的身份。

李阿福说,那是他老家儿时的朋友。

光头老者的到来,让李阿福的生活宽裕了许多,经常来照顾杂货店的生意。

杂货店老人说到这里,咧开没牙的嘴唇得意一笑:“嘿嘿。老福这驼子,还说什么老家的朋友。我悄悄告诉你,这大块头光头,不就是小蚊子么。”

“有一次,路过他家,我亲耳听见,他叫那光头蚊子呢。”

“啧啧。当年那个连水都不敢下的胆小鬼小蚊子,也不知被人掳走后干了多少苦力,竟然磨练得这般壮实……听说前村的二癞子曾欺负过老福,这家伙硬是闯到二癞子家,打断了二癞子一条腿。好家伙,听说那模样,比前来收保护费的海沙帮的头目还要凶悍……”

“我告诉你啊。别看我连牙都掉没了,其实,我比小蚊子还小两岁。当年,小蚊子饿肚子的时候,我还分给他过半块小鱼干呢……”

老人絮絮叨叨,唏嘘不止。

江南算了算时间,却也不敢再听老人唠叨下去。

买个菜买这么长时间,行颠刚死了发小,正极度悲伤无处发泄,万一误以为自己是想逃跑,随手把自己拍死,那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回到小院,米饭已经清香四溢。

女海盗正眼巴巴的站在小院门口张望。

见到江南,先是一喜,随机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然后没好气的伸手从江南手中抢过油和菜,气冲冲的转身跑向冒着热气的厨房。

只是,转身之际,肚子又传来了“咕咕”之声。

显然,已经饿得够呛。

江南哑然失笑,走进厨房,帮忙处理起菜来。

不到一盏茶功夫,鱼汤和菜均已做好。

江南盛了饭菜,摆上院内的石桌,走到紧闭的房门口喊道:

“前辈,吃饭了。”

门内没有应答。

女海盗的肚子,倒是又“咕”的响了一声。

江南眉头挑了挑。

转身,从刚买的杂货里,拎出一坛酒,放在行颠的门口,大声道:

“前辈,逝者已矣,还请节哀。您现在,或许需要一坛酒,来一醉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么?怕只怕,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房间中终于有了动静,传来行颠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南这才忽然想起,这世界也有一个李太白,也有李太白的诗句。

举杯消愁愁更愁之事,行颠竟然也知道。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

“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

行颠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然后,房间内再无声息。

江南拱了拱手,走回石桌,对按着肚子的女海盗道:“我们先吃吧。”

或许太饿了的缘故,女海盗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没两下,就呛得连连咳嗽。

江南倒了一碗凉开水递了过去:“给!慢点儿吃,锅里还多。”

女海盗本能的伸手接过。

喝了一口,缓过来之后,似这才想起什么,使劲将水碗往石桌上一顿,愤愤地道:“谁要你关心?!我告诉你,你再讨好我也没用。迟早,我都要替姐姐报仇的。”

“小心点儿。碗弄碎了,要你赔哦。”江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赔就赔,我又不是没钱!”女海盗说着,下意识的把手伸向自己口袋。

然后,才想起,刚被江南俘虏的时候,身上的钱财在江南的威逼下早已全部上交。

讪讪的缩回了手。

小心的摸了摸水碗,想要看看碗有没有坏。

谁知,原本看着完好的陶碗,这一触碰,立即裂成了碎片。

女海盗蜡黄的脸颊立即变得绯红。

好在,江南也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继续追究。

经过这么一点儿插曲,女海盗吃饭动动作终于变得斯文起来。

吃完饭后,江南放下碗,就走到院子一角盘膝坐了下来。

女海盗看着狼藉的石桌和未收拾的厨房,恼怒的瞪了江南一眼。心中咒骂江南就像个大爷,把自己当成了丫鬟仆人。

可惜,江南早已闭起了眼睛。不仅看不到她的怒视,更听不到她只敢在心中发泄的咒骂。

最终,女海盗不得不妥协,咬着牙齿默默的收拾起了碗筷。

江南坐下,其实并不是练功。

刚才吃饭的时候,江南方才想起,还没有对行颠使用神通。

原本昨晚子时一过,神通冷却时间已经结束。只是,当时被行颠的悲伤情绪感染,完全忘了使用神通一事。

“从这位出生大禅寺的天才武道宗师身上,又能偷到什么呢?”

江南满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