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微盈坐上马车后,发现方才被封禹拿走的图纸,原封不动放在长凳上。
从窗门缝隙照入的一束月光正落在上方,折射出一片惨白。
她此时此刻何尝又不是同样惨白着一张脸,甚至连手都还在微微打着颤。
她伸手去够了几回,才将图纸拿了起来,重新叠好收进袖子里。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马蹄踏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在耳边空洞回响着,伴随着的还有她在耳膜内轰隆隆的心跳声。
这一次从提督府出来,比首次进提督府时有更深的感触。
说是劫后余生也不为过。
她在封禹从身后抱住自己那一刻,深深感受到了他蛮横、带着侵略的意图。
所以,她慌乱得失了方寸。
后来不知为何,他又变得克制,或许是因为忌惮她还没有回讯的外祖家。
他变更了侵略的策略,改用循循善诱,用事实在企图勾起她的恐惧,以此来想让自己主动臣服。
好在她也克服了一开始的慌乱和恐惧,与他对峙到底。
但不得不说,封禹真的太擅长揣摩人心,方才……她确实是被那些话吓到了。
至于他主动提起她的伤疤,戳破她想落选的计划,她倒没有心惊。
以封禹的能耐,连她这点小心思都没能发现,他这掌印估计没上位几天,就该被人取而代之了。
经过几次接触,她发现封禹并不是外界传的那般,只是个心狠手辣的暴戾之人。
相反,他有着足够玩弄天下人的智慧。
对上这么一个人,她眼下看着确实没有多少胜算。
姜微盈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可她并不是真的把底牌都交出了。
任封禹再谨慎,也会有疏漏的时候。这种时候不用多,只要她每回利用得宜,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姜微盈在摇晃的马车内静静想了许多,总算从方才那种快要崩溃的情绪中脱离。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眶还微微的刺痛,闭上眼靠着车壁休息片刻。
和先前来往提督府一样,姜微盈的马车顺利进到姜家后胡同,随后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只是她不知道,今日还有着和之前去提督府时的不一样。
在她进提督府时,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着,在她进府后不久,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悄悄回了宫,将看到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齐少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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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露水重,姜微盈回到屋内时披风已经微湿。
雪怜忙帮她把披风解开,紧张地问:“他答应了吗?”
小姑娘沉着脸摇头,坐在妆镜前摘下簪子,把发髻都松散下来。
头发披落那一瞬间,她闻到了发丝间沾染的气味。
那是封禹身上的。
一种似竹似松,带着冷冽气味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酒气。
这一刻,他指尖抚上自己脖子那种暧昧的触感也骤然爬上她心头,她咬唇打了个寒战。
“怜姨,传热水,我想沐浴。”
她得把这些恼人的味道都冲洗干净,不然今夜必定是整晚噩梦!
怜姨正忧虑封禹不愿意帮忙的事,听闻她这个时辰还要沐浴,劝道:“这会太晚了,奴婢给姑娘端水泡泡脚,暖暖身子。不然这个时辰洗澡,怕姑娘起来后再着凉了。”
姜微盈却难得坚持:“还是让他们打水来吧。”
方才还没察觉,现在进了屋,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在暖意和她惯用的梨花香衬托下,如此的清晰。
仿佛,她还在他怀里一般,让她周身不自在。
有时候,小姑娘是十分好说话的,但有时候执拗起来,谁也没法改变她的主意。
雪怜当即转身去吩咐值夜的小丫鬟,到小厨房去多抬些热水,一部分备用,怕她在沐浴的时候水凉得太快。
去而复返后,雪怜和她说起一事:“大夫人回娘多日,终于回府来了。”
“是姑娘刚出门没多久来的,嚷嚷着非要见姑娘,奴婢以姑娘身子不适堵回去了。”雪怜说着,眼里有着凝重,“她离开时的表情,奴婢觉得她可能猜到姑娘不在屋内。”
“猜到又如何。”姜微盈并为此心虚又或者介怀,“长房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多了去,当年她和老夫人合伙欺负我娘亲刚进门,他们到现在不还厚着脸皮,每日嘴里都不忘再提什么仁义道德!”
“这样的人,你只能跟她逞凶斗狠,狠狠打服了她,那才叫完事!”
这番话听着多少带着点狂妄,却是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雪怜当然也认同这种办法,有些人就是不能给她好脸色看。
正是小丫鬟抬着热水往屋里去的时候,院门再次被敲响。
守门的小丫鬟在门缝隙里看一眼,忙往上房去禀报,说是大夫人又来了。
雪怜烦不胜烦,皱着眉骂道:“怎么阴魂不散,大半夜她不歇着,别人就不用歇着吗?”
而且大夫人拍门的气势,大有不开门,就一直吵到天亮的决心。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听久了实在是闹心。
姜微盈摘下耳坠,啪嗒一声扔进饰盒中,扬声道:“让她进来。”
今夜不见,明天还得见。
左右今天的烦心事够多的了,她不介意多一件。
雪怜肃着脸掖着手站到门边,很快就见到刘氏领着她的奶娘一路从中庭走来,脚步快得裙摆翻飞,腰间挂着的禁步与香囊更是晃荡得叫人眼花缭乱。
刘氏抬脚就进了屋,在明间只看到雪怜,视线就朝亮着灯的内间飘去。
小丫鬟们扛着抬水的用的扁担出来,刘氏眼眸一转,扬高了声道:“我知道如今三姑娘攀上了贵人,我们这样的破落户亲戚都入不了姑娘的眼了。”
刘氏张嘴就尖酸刻薄,雪怜当即变了脸色,要上前阻拦她。
哪知刚走了一步,刘氏觉得自己拿到姜微盈的把柄,更是得意地大放厥词,扬高了声道:“我知道姑娘今晚去见了贵人,伺候到这会儿才回来,肯定乏得很……”
屋内传出什么砸倒在地上的声音,雪怜怒睁着双眼,揪住刘氏脑后的发髻,抬手就朝她脸上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刘氏被扇得站不住,尖叫着往后倒,腰也狠狠磕在了明间当中的圆桌桌沿上。
“放你娘的狗屁!”雪怜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一口唾沫直接吐到刘氏脸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