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见他,不是在屏风后,就是在轿子里,从不露出真容。
带着一份自矜,又带着一份故意的躲藏。
姜微盈先前不太确定,如今他连见黄二都仍是在屏风后说话,她便确定封禹的所作所为了。
起码他现在暂时不想叫自己认出他来。
“三姑娘!我一定会待你好的!”黄禹诺见她望着竹屏风出神,以为她在害怕,忌惮后方那一人之下的封禹。
他总是喜欢用自己的思维,去猜测他人心思,姜微盈视线终于从屏风处调转。
日头正往下沉,半张脸露在院墙上,洒落的光将迎阳而站的小姑娘笼罩着一层柔和光辉。
她眉目如画,有着叫人向往的美好。
黄禹诺不由得看得有些痴。
“二公子对我一片真心,若不承认这门亲事,那便是我的大不是了。”她抿唇微微一笑。
黄禹诺胸腔那颗心因为她的话而狂跳,脸色亦渐渐涌起喜色,无边的狂喜像浪潮,正朝他席卷而来。
屏风后的九节却是紧张的神色立变,忍不住偷偷去看自家掌印的反应。
封禹唇角微微扬起,望着屏风前那两道身影,眼神十分的玩味。
“督主,我……”九节低声想请示,是不是需要他出去提醒三姑娘。
封禹却是抬手阻止了他余下的话。
屏风前的小姑娘亦再次开了口:“如若我承认了这门亲事,二公子却因我而仕途受阻,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入仕,公子依旧要求娶吗?”
她声音很轻,在柔和的辉光中有种虚幻之感。
黄禹诺一时都以为自己听差了,狂喜的浪潮还未能完全扑来,便因为她的话瞬间退涌。
他错愕地望着她。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这只是假设,他好歹是大理寺卿之子,怎么可能会因此仕途受阻呢?
“哪怕公子坚持求娶,说不悔,可公子今年才十八,只是弱冠之年。往后公子起码还有五个十八年,这五个十八年里,你只能看着你的同窗立一番事业,封侯拜相。”
“而你只能围着我一人,过着算柴米油盐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到那个时候,二公子心里不会失衡吗?不会认为,是娶了我才叫你的一生变得碌碌无为吗?”
黄禹诺听到这里,心里的欢喜已经化作惶恐不安。
他有意要开口告诉她,哪怕他不能入仕,黄家也能够保他们一世无忧。
哪知,她更现实的话还在后头。
“我不知道公子往后会不会,但我若换做公子,我认为我定然会后悔!”
“世间没有任何感情能够掺杂着利益和得失而走远,它会因此而被时间消磨殆尽。美人亦会迟暮,到了那个时候,面对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女子,我应该会在想,当年究竟是什么支撑我坚定不移?”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从太过年轻的岁月中发现自己的冲动,而这后果毁了自己的满腔抱负,如何能不悔?悔呀,可真到那个时候,肠子悔青也无补于事了,那能怎么办,只能是憎恨当年叫自己冲动的姑娘。”
“到了那个时候啊,哪里还记得用情至深,有的只是满地鸡毛与无尽的埋怨。”
“二公子,我不会让自己用下半辈子,去赌你一个不后悔!”
她的话,一字一句宛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扎了黄禹诺的心脏。
那个像是沐浴在神光里的女子,用最直白的话撕裂了他美好的期待,撕裂了他的自以为,残忍得叫他浑身发凉。
他此刻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冰雪中,满身悲凉且绝望。
她为何会如此不信任他?!
“这一切都是三姑娘的想法而已……”他双唇嗫嚅着,良久才惨白着脸,说着一句无力的辩词。
姜微盈笑道:“是,我一女子都有如此想法,仕途于男子而言宛如第二条性命,难道会不去想?二公子,如若这十余年的圣贤书,只让你成为眼前冲动行事的公子哥儿,那我更是瞧不起你了。”
“正如掌印大人方才所言,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哪还敢委于终身!”
黄禹诺如遭雷劈,往后连退了三步。
封禹在竹屏风后嗤笑一声,叫人听不出情绪。
姜微盈闻声眸光一闪,朝黄禹诺伸手:“黄二公子,请把我爹爹的玉佩归还吧,若我爹爹泉下有知,必定会感激你……”
如若先前的话都是落下的刀刃,此话便是彻底将黄禹诺击溃的致命一击。
黄禹诺抖着手,脑袋里乱哄哄的,只死死的握着玉佩,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小姑娘终于不耐烦了,上前两步,直接将玉佩从他手里狠狠拽了过来。
“谢过黄二公子。”末了,还朝他蹲身福了一礼。
“三姑娘,来日你会后悔的!”黄禹诺浑身一颤,咬牙放下一句狠话。
也只有这句狠话,才能挽回他一而再被拒绝的尊严。
他自小就备受长辈偏爱,长大后更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可眼前的姑娘,一心拒绝他,甚至将他的品格贬得一文不值!
骨子里的傲气在这一刻,终于逆反!
“如此,我就在此祝福三姑娘平步青云,富贵无边!”
他惨白着一张脸,将满腔真心错付的怒气都化作了讥讽,拱手朝她还一礼,拂袖转身。
他挺直了脊背,脚下却走得踉踉跄跄,满身的狼狈根本无法遮掩。
姜微盈指尖摩挲着父亲的玉佩,目送恼羞成怒离去的少年背影,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掰扯清楚了。
她这头刚放松下来,屏风后传来封禹凉凉的嗓音:“三姑娘,你在我跟前,绞尽脑汁保全另一个男人的前途,如此尽心尽力,就完全没考虑我的心情吗?”
姜微盈在他那冒着寒意的语气中又高提一颗心。
她忙转身,朝着那竹屏风无辜地笑:“大人说笑了,我保全他作甚,只是不想因为他而无辜担上欺君之罪罢了。”
“他早不将玉佩拿出来,非得等到我上了秀女名单才说此事,自然还是多为见色起意。可他起意了不要紧,没得叫圣上认为是姜家不把皇家放眼里,要了小女子的命!”
她这张嘴啊,可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
封禹一个字也不信,哼笑一声:“那我也对姑娘见色起意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