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禹这人,多数时候是笑脸迎人的,甭管他笑的真诚不真诚,那清俊无双的眉眼都是叫人心里舒坦的。
可一旦他敛起笑,再微微挑眉,眼角一扬专逮着你瞧,那准是要出大事。
譬如现在,章尚书就被他看得背后直冒冷汗,又因为不明原因而更惶恐忐忑。
和封禹挂上钩的大事,可不只是死人那么简单,能直接咽气便是恩赐了!
章尚书急得眼珠子都乱转,思来想去,恐怕只有自家那个强势半辈子的婆娘又惹事了。封禹拿眼刀子扫他,不就是有个太监来禀报之后吗?!
“章大人、章大人……封掌印问工部的事呢。”
章尚书走神胡思,被属下一个手肘给捅肋叉上,疼得他险些要跳起来。
“掌印请说。”他忙不迭朝封禹方向拱手。
哪知磨人的恶太监却不说了,而是抬手端了茶,漫不经心地吹着浮沫,袅袅上深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更是给他添了分莫测的气质。
大殿内一片寂静,内阁众人看看封禹,又看看急得脸色微变的章尚书,多少察觉到封禹对后者的不满。
在封禹慢悠悠喝过第三口茶,将茶杯搁下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了声淡了,这才再把视线落在章尚书身上。
“工部从五年前到眼下,都不曾解决战船笨重航速慢问题。昨儿圣上收到浙江来报,说是追丢了倭寇的小船,我大昭威名赫赫的水师,如今都沦落到连倭寇的小船都追不上,传出去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他说着,双手倒插在宽大的袖袍内,金银线交织的袖口折射出一片绚丽的冷光,与它主人一般,清贵精致却又带着凌厉。
章尚书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得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他却站了起身,徐徐往外走:“工部究竟是银钱不够,还是无有用之才?章大人好好想清楚,自个儿去圣上跟前回禀吧。”
话落,只给章尚书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封掌印!”章尚书急得忙追出去。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估计挡了一下,等他站到庭院的时候,哪里还有封禹的身影。
户部尚书此时啧啧有声从他身侧走过:“章大人总说是我户部不给拨款,原来还是工部出了问题啊。”
章大人阴沉着脸转身,可户部尚书根本不怕,还笑吟吟抬手拍了拍他肩头,举止是说不出的嘲讽。
内阁众人纷纷离开,有对章大人投去同情的目光,也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不管是什么,章大人知道今日自己脸都丢光了。
封禹当众叫他吃挂落,后面不知还有什么更为难的事。
“——那个蠢妇!”章大人错牙恨声骂了一句,怒气冲冲就出了宫。
他得去姜家看看,那个蠢妇究竟又都干了什么!
钱幕僚是个能干的人,章大人刚出了宫,就已经见到他派来的人,详细先把黄氏大闹姜家的事汇报,再有压低了声告知,封禹府上的管事,一大早把送去提督的银子全部都还了回来。
一个太监,连钱财都不贪恋,一是嫌少,二是你得罪他了。
章大人知道封禹是属于第二类!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在穿过宫道的寒风中狠狠打了个哆嗦。
“——去姜家!快走!让人把东西也一块运到章家!”他哆嗦着登上马车,火急火燎地吩咐车夫快走。
此时此刻的姜家,黄氏已经在姜微盈院门口站了有两刻钟,直站得她两腿发麻。
院内的小丫鬟们都好奇围在一块,时不时就抬头看她这个面生的客人,然后低声窃语几句。
即便不是在说黄氏的不好,却也叫黄氏羞愤。
她堂堂一品诰命夫人,今日居然被一群黄毛丫头看足热闹,这对她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她想转身就走,奈何身边有一个虎视眈眈并说已经给她丈夫送信的钱幕僚,让她离开的胆气全无。
黄氏此时就像是掉进了油锅内,浑身皮肤都在发热,被烫了个红彤彤。可这油锅还不曾完全烧开,正一点一点加温,让她在煎熬中看不逃离的希望,从而陷入无边的绝望中。
刘氏在边上陪了许久,这又过了快过去两刻钟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黄氏非要见姜微盈,却又不敢硬闯的理由。
而且黄氏到底是她丈夫的上峰夫人,再由着那小蹄子拿着架子,这哪里是姜微盈得罪了章家,是让她长房都跟着陪葬啊!
可不能叫那小蹄子害了自己一家人!
“夫人稍待,姑娘家贪睡,我去瞧瞧。她这也忒不像话了,下人又怕她得紧,不敢去闹她。”刘氏给黄氏兜着面子,自己一扶发髻上歪斜的簪子,抬步就往里走去。
哪知她刚走进庭院没几步,房门就开了。
刘氏心想应该是姜微盈拿乔够了,也不敢再怠慢黄氏,顿时加快脚步拾级而上。
一盆冰凉的冷水却兜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刘氏发出一声尖叫,拿着铜盆的雪怜这才探出半个身子,见着落汤鸡一样的刘氏,嘴里夸张地哎哟一声:“大夫人怎么没声没息的就站在门口!”
说着,雪怜就看向庑廊下的小丫鬟们,骂道:“那么这些个躲懒的!姑娘昨夜的洗脚水都不知道倒掉!还不快去洒扫去,没见一院子的脏东西吗?!”
这句脏东西分明就是指桑骂槐,把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的刘氏气得不轻,指着雪怜鼻子就骂刁奴:“来人,把她给拖下去!狠狠地打!”
说话间,脸上的水落进了嘴里,让她想起刚才雪怜说的洗脚水,尖叫一声就又捂着肚子一阵干呕。
雪怜在她狼狈中冷笑:“我可不曾卖身给你们姜家,刁奴这称呼,您啊还是自己留着吧。”
姜微盈在屋内听得偷笑。
怜姨骂起人来丝毫不含糊,比天籁都动听!
可真是解气啊!
雪怜骂过后,直接把铜盆往刘氏脚底下一掷,咣当一声,吓得刘氏单脚跳着躲开,那滑稽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威风!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偷偷抿嘴笑。
黄氏看到这里,脸上阵青阵白,直捂着作疼的胸口。
那个贱蹄子的仆妇不但是在骂姜大夫人,也是给她下马威啊!
“走!我们走!”黄氏再也忍不下去,气急败坏转身就要走。
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给脸不要脸,她走了又如何,丈夫顶多给她看个冷眼,难不成还真休了她不成!
她娘家人还没死绝呢!
黄氏泼辣性子起来,推开钱幕僚就要离开,钱幕僚眉头一皱忙挡住她。
“你个死奴才!别以为我会信奉打狗看主人那一套,今日你再敢拦我一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腊成干!”黄氏面目狰狞地怒骂。
正是嘴上痛快,眼前却刮来一个黑影和一股风劲,耳朵嗡的一声响,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脸颊顿时火辣辣地刺疼起来。
“你个泼妇!”章尚书刚赶到就见死性不改的妻子,想也没想一巴掌就不留情面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