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悬空,虽然已经过了九月,还是晒得人发晕。
车速并不快的桑塔纳的引擎轰轰作响,同样发出猛烈声音的还有车厢内的冷气出风口,不过结果和引擎差不多,除了声音响之外,没什么实际效果。
和成锋坐在驾驶座,将窗户摇到了底部,笑呵道:“我们这天气挺好,平日里基本不用开空调。今天么,特殊情况,不常见。”
陈书等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直冒出来的汗水,对当地公安的经费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话题继续,江海解释起了东海省的警院招考情况:“我们不只看高考文化科成绩的,还得加上警院自己安排的体能测试的分数,然后按照总分的排名依次录取。嗯,每个地方的分数还不一样,像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因为报告的学生多,所以录取的分数线会划的相对高一些。”
“体能测试?占不了多少分吧。那你就把你们区队,高考文化课的最低和最高的分数跟我说说。”
“我们区队最低的是西水市那边的同学,我记得好像是五百七八就能进警院。”
陈书点点头,补充道:“确实如此,我那会儿高考的时候,西水的分数线同样是全院最低。我一同学,现在虽然已经是副所长了,不过他那个所就四个编制。所长、教导员、副所长和民警,完了。说是副所长,其实和民警差不多。”
“我们这待遇虽差,可警力跟你们一比,感觉还凑合。”听到这里,和成锋笑了,难得露出得意的表情,“嗯,咱俩省情况不同,分数应该也不一样。你就告诉我超过你们省划定的一本线多少分吧?”
“十来分吧。”
“那应该能上211了。最高分呢?”
“我们区队的最高分是六百三十多。”这会儿不用提醒,江海主动提出了对比,“是个女生。这个文化课分数在我们那可以上省内最好,全国前五的学校了。”
“看来你小子成绩还不错,以后参加工作了一定比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家伙要强。”和成锋表扬了一番江海,接着说道,“知道你们那里为什么分数线这么高吗?”
“警院每年就招这么点人,考的人多,分数自然就高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那边考警院的人会这么多?”
早熟的江海擦了擦鼻子,轻快道:“应该是工资高吧。据说好的市县,一年都可以拿到三十多万!”
和成锋摇摇头,认真道:“我们这工资虽然砍半。不过按照消费水平来看的话,其实不比你们的三十万差多少。”
江海快速瞥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陈书,见对方没反应,直说道:“警察属于国家暴力机构,在地方上有权有势,男孩子都喜欢!”
“有权有势?”和成锋轻笑几声,继续摇头,“警察这工作,在别的省份还有搞头。就冲你们东海省那管得比爹妈都严格的警务制度,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有权有势法?”
噗嗤一下,坐在边上的陈川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猪叫声。
东海省的警务管理制度全国有名,有一句评语在本系统内传得挺远:华国警务看东海。
粗看之下,觉得还挺光荣,以为是高度表扬的话。
实则真的身处其中时,才知道有多痛苦。
比如东州市就有一名警察在休息时间带着自家孩子,和亲戚朋友前往量贩式ktv娱乐时,被单位纪律部门放置在ktv前台的人脸识别系统给预警了。
第二天就上纲上线的挨了处罚,当时为了杀鸡给猴看,罚得还挺严重,直接给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断了人家接下来三年的晋升通道。
涉事民警当然不服,觉得自己特别冤枉。一个连小学生都能进去唱歌的地方,他一个几十岁的成年人竟然禁止入内。
这事不出意料的闹到了京城。
虽然最后部里取消了对这位民警的处罚,但是从中还是能看出几分,东海省对民警基层管控的力度。
其他省份都笑称东海的警察,比被自己的爹妈都要管得多、管得严、管得细,管得无处不在、管得无时不在。
而东海的领导在面对全省干警的会议中,亦是提出过这么一句经典语录:“管是情,控是爱,管控是为了你们的下一代。”
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那领导出事进去了,底下的人都笑称这位领导说话没毛病。他官太大没人管控得了,所以最后就出问题了。
他的下一代基本也就绝了从政这条路。
“嘿嘿,这也是为我们好嘛”江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接着又回到问题里,有些不确定道,“那么,会不会是为了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毕竟现在外面的经济越来越差,像我们警察又没有三十五岁的中年危机,福利待遇也不错,能一直干到退休!”
和成锋笑着轻轻点头:“有点靠谱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你们东海的警察是稳定工作,我们云省的警察就不是稳定工作了吗?怎么着,我们到了三十五岁就得被单位给赶出去了吗?”
江海干脆认了输,问道:“和大,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说话间,车队已经驶出了山路,和成锋停在路边,将手伸出窗户,朝后边挥挥手,示意跟着他的两辆警车先走。
后边两辆警车经过时,其中一辆减慢了速度。
坐在副驾驶的一位兄弟摇下车窗,冲他们喊道:“那我们先回单位了。和大你注意安全哈,有事电话。”
这句普普通通的叮嘱,此时听在陈书等人的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和成锋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平静道:“因为安全。”
呼。
陈书脸上的表情完全收敛,沉静严肃。
他想过很多很多的答案,唯独没想到会是安全。
竟然会有人,当着众位一线执法办案警察的面,说,你们警察很安全。
换做任何一个人,陈书都有一万个理由反驳对方,可恰恰这个人,也是个警察,还是个危险程度不小的刑警。
“和大,这个和我们今天过来给黄毛哥送喜报有什么关系吗?”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江海没想这么多,就那么大咧咧的问了出来。
“陈警官,这种场面,你们第一次见吧?”
老实讲,东海省来的这批人,包括在警察系统待的最久、见识最广的陈书,以及就在云省这儿服役多年的朱一霸,这种场面都是第一次见。
单位里怎么可能会组织宝贵的警力,去仅仅只是获得三等功的警察家里送喜报,还附送定制的横幅和精美的牌匾。
别说是三等功了,就是二等功都不可能!
话说,黄毛的老父亲,好像还挺得意那块写有“三等功”字样的牌匾,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话里话外是真的觉得很光荣。
而周边的村民亦是面露羡慕,纷纷祝贺,这个场景陈书等人皆是看在眼里,倒是做不得假。
陈书摇下车窗,朝外吐了一口烟,坦然道:“确实是第一次见,不过说实话,前边是觉得尴尬,毕竟只是个三等功。后来看着他们那唱歌跳舞的样子,感觉还不错。我想他们应该也很开心,像过节一样。”
和成锋一拍手,笑道:“对啰,要的就是这个感觉,要的就是大家开心!”
江海突然问道:“和大,那为什么不叫黄毛哥一起过来呢?他一定也很想过来吧!”
和成锋突然一反常态的沉默下来,片刻后,缓缓道:“小黄这次来了,万一下次来不了,怎么办?”
“来不了就请个假呗。不过我在想,这又不是顶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换其他时间来呢”说着说着,江海发现车厢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大家都沉默着没说话。
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清楚一定是他的问题。
江海旋即住了口。
和成锋深吸一口气,强作振奋,先是小声的自言自语着“其实也没什么”,然后回头看了眼坐在后排,一直以来斗志满满的共和国预备警官。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指向左前方。
那是一处常见的公墓,周围绿意盎然。
“每年,我们省警察的牺牲人数位列全国之首。这沉重的辉煌背后,是一个个破碎不堪的家庭。”
和成锋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们走了,可我们还在。趁着人还在,让亲戚朋友多开心几下,是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总不能同事一出面,亲人就得落眼泪。”
说到最后,缓缓西落的夕阳,恰好将金色的余晖洒在了车内。
洒在了云省警察,和成锋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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